静静的守候
钟表走到了夜晚十一点半的时候,舅妈早就回卧房睡了,我不胜疲惫,手里掂的《红楼梦》在眼前晃晃悠悠,纸页上字眼变得模糊不清,好像是电脑在病毒的袭击下显示出的一组组乱码,竟没有一个字我可以认得。接二连三的哈欠张得嘴都疼了,于是我对正躺在沙发另一头的妈妈说:“我去睡了。”但她并没有反应,料想是困意迫使她也睡着了。看到她并没有盖被子,我于是走上前去,把她拍醒叫她回屋里睡,她睡眼迷离地说:“你去睡吧,我等会儿你爸爸。”然后又偏着头轻轻打起鼾来。爸爸在办公室,还没回家。我去卧室给她抱过来一卷毛巾被,搭在她背上,她身边还卧着我家养的小狗,也睡得酣酣的。
我躺到床上很快酣然入梦,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尿意把我憋醒,上厕所途中,我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好奇心驱使下,我走过穿廊,见妈妈坐在沙发上,估计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她在看史铁生写的《我与地坛》,看得非常专注,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她静静地倚在沙发上,像一尊圣洁庄严的圣母像。除了偶尔翻书页的动作、眼皮的轻眨,和呼吸时身体的起伏,没有任何动作。尽管是暑热难耐的夏夜,我却不禁想到诗人穆旦《在寒冷的腊月的夜里》中的文字了:“她想什么,她做什么,在这亲切的,为吱哑的轮子压死的路上……”我说:“妈,你怎么还没睡啊!”她看看我:“再等等你爸”。我看看表,已过了午夜了。
过了一会儿,门响了,我听见妈妈说:“回来了,去睡吧。”灯灭了,她手中的书估计放在桌子上了,小狗也回窝了。
静静的守候,在睡梦中,我感到了父母诚挚的感情。
那一刻,我哭了
已是晚秋。
原本就不甚温和的西风正在慢慢改着航道,向北风过渡。天气愈加寒冷,树上零落的黄叶在风中摇曳,仍在努力绽放秋的魅力。
我穿的衣服显得单薄,仍是早秋的装束。晚上和母亲一起散步,母亲说:“挺冷啊,也许明天要降温,不如去给你买件棉袄吧。”
我尾随母亲快步走进服装店,一眼看中对面墙上挂着的一件宝石蓝色的棉衣。母亲也好像猜透我的心思,叫服务员将那件衣服取下来让我试穿。母亲偶然瞥到这件棉衣后面压着另一款,似乎也挺合体。于是,两件衣服摆在我面前,母亲开始给我当参谋。我很想迅速买好衣服,而她总是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
我情绪冲动,压根受不了母亲的啰嗦,下意识地朝她吼了一句:“行了,就要这件!你真啰嗦。”
但很快我就后悔了,我不应该朝母亲发火。
母亲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显然,她默认地服从了我。到了收银台,母亲发现带的钱不够,我只得略显失望地说:“算了,明天再来吧。”可母亲却吩咐我坐下等她,她回家取钱,马上回来。
这时候商店要关门了,服务员催促我们快些。我见母亲与服务员好生说了几句,猫着腰从已半关着的卷轴门下钻了出去。透过橱窗,我看见母亲在幽幽的路灯下,显得很单薄,她一路小跑,一会儿就穿过马路不见了。
我蓦然想起朱自清的那篇散文《背影》,想到朱自清的父亲,他翻过月台给儿子买橘子的背影,怎么与方才我母亲的如此相似。
感情一时冲动,我感到眼泪上涌,片刻间就不可遏制地从眼眶里溢出来。我开始责怪自己,脑中又映出我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情景,映出在我一旁永远微笑着的母亲和她对我无私的情。
商店离家不算远,母亲很快就喘着气小跑回来,我也跟朱自清似的,急忙擦干眼泪,不希望被别人看到,更不希望被母亲看到。
母亲付了钱,我穿上这件新棉衣,感到它比以往任何一件衣服都温暖舒适,因为它让我目睹和体味到了母亲无私的爱、包容的爱,除了温暖我的肉体,更温暖着我的心。
我与母亲又走在了散步的路上。抬头,我看见那片梧桐叶,飘落在地上,被大地包容。它静静地附在地上,像个孩子,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显得如此安详。
妈妈,我是那片叶子,你就是大地。
舅妈与瓜子
我舅妈笑的“燃点”很低,经常笑得合不拢嘴,她两排牙齿就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了。我有时候发现她上下四颗门牙上均匀地分布着四处小凹槽,就像锉刀锉过一样。但是由于这瑕疵很小,不仔细看难以认出,我就以为这是我眼花了。
她非常爱嗑瓜子,我这里说“嗑”是因为她重在享受咬破瓜子皮的过程,至于果仁味道如何,并不是最主要的。前几天我妈还从商店顺便给她捎来一包“恰恰香瓜子”,没过多久,就剩下装着瓜子壳的油纸袋了。
舅妈的房间里总少不了瓜子的存在。当我在客厅做作业,爸爸去他的办公室,妈妈在专心致志地批改学生的论文时,房间里四无人声时,就隐约有“喀嚓——噼,喀嚓——噼”的声音从舅妈房间里传出来,就像干木柴在火焰中的爆裂声,不绝于耳——那是她在嗑瓜子。同时进行的,或是她读书看报,或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电视,要不就百无聊赖地发呆,总之,瓜子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我到她房间里去送饭——舅妈得卧床静养——她让我坐下来,顺手就从床头摸出来一包瓜子,请我吃。我就随便捡一个,虽然我没有嗑瓜子的癖好。黑黝黝的湿西瓜子,歪歪扭扭的,我不以为然地往牙齿间一放,不以为然地用力一咬,没想到湿瓜子居然油滑地在我牙齿间转个身,把我咬合的力量化解了许多,它毫毛未损,我的牙齿却被硌得生疼。
我转过头看舅妈,她娴熟地把瓜子往两个门牙间放准,再轻轻一嗑,清脆的声响证明瓜子已经被开膛破肚。她毫不费力地征服了我难以征服的东西。舅妈看我灰心的样子,笑着对我说:“我是嗑多了,你看,这是嗑出来的!”说着她就呲着嘴让我看她的门牙。我没看错,真的是有两道槽,怪不得她刚才嗑瓜子没有滑开,瓜子正好卡在专为它准备的槽里。而这两个槽,是由千千万万个瓜子“前辈”们努力的结果。真是水滴石穿啊!
我来舅妈房间里嗑瓜子,总结出两个道理:一是熟能生巧,就像我舅妈嗑瓜子,嗑多了自然就熟练;二是水滴石穿,就像一枚枚瓜子,坚持不懈向舅妈的门牙发起进攻,终于日积月累磨出了一个缺口。我想这两条也是成功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