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堂雅雅居出来，真切地感受到秋日的暖阳。隔着宝马车前面灰色的玻璃，我的手、脸都热烘烘的。几场秋雨之后，法国梧桐高大的叶子低低地垂着，新区道路两旁不知名的小灌木上结满了红色的小球。是红豆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刚出雅雅居，我又想起我的雅雅了。那可人的精灵啊，小唇秀靥，丰乳蛮腰，天生尤物。从见第一次，她已经答应，为了我，在天堂不再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我给老板一笔丰厚的酬金，雅雅居便是我和雅雅的天堂。一群灰白的鸽子从红灯上掠过，蓝天下满是它轻巧的身影。“老公，从今，我只爱你一个。”雅雅不但会方言，还懂粤语，更要命的是她会发嗲，嗲到你骨子里去。
我忘记几天没回家了。走上楼，我马上火气冲天。两个女人在一声接一声地骂：骚狐狸！黄脸婆！
两个女人，一个站在东边，一个站在西边，横眉竖眼，伸颔叉腰。东户，是张美丽，腰粗脸丰，胳膊小腿粗得一致。西户，是王妩媚，妖冶非常，粉厚香浓。我走上去，站在中间大喝一声：两个没脸的，缺你们吃还是缺你们喝了，在这儿丢人败德。你们瞅瞅，两天不进家，你俩都什么样子了。咱们君子协议上怎么写的：互相包容，互相支持，团结友爱，全忘了！有什么事都冲我来，别像两个泼妇，丢人现眼。”两个人停止战斗，异口同声地问：我们泼妇？丢人现眼？莫良欣，你都一个月零十三天没踩这个楼梯了……
“住口。”我大喝道，“现在我是局长，日理万机，大禹还三过家门而不入呢。”
“大禹？你个没良心的，连个狗也不如……”
“哎哟……”疼痛让我从梦的世界走出来。我摸摸小腿，有些痛。我在床上舒展一下疲惫的身子，找到了痛的根源，一块砖头似的东西正搁在小腿下。我忍不住骂声可恨的宋会路，这家伙刚才为了一块三十亩的地皮拜访我，临走时留下这点东西，害得我做了个恶梦。
虽然梦中我怒气冲冲说自己是局长，其实我现在还是副局长，你要想让你的小别墅有个安家落户之地，或者正为别人炒房炒得眼热心跳自己却拿不到地皮愁眉不展，呵呵，来吧，我可以帮你大忙。我这人挺满足，你想申请地皮，给别人得送百儿八十万，或者三五十万，嘿，要找俺，二十万。真有难处，十五万咱也给你办事，办实事，办成事。县长、局长老是出国，我都累出尿来了。
“县长，菲子那家伙为了那二十亩农田易性，托关系都托到中央了，你就给个面子。听说你要去新加坡访问，你看，这是十万美金。”
“小莫，小莫，你这是干嘛。莫良欣，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好好干两年，局长一定非你莫属。”
我喜滋滋地说：“一定，不让领导失望，菲子那块地……
“小莫，你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想想办法，不就行了。”不一会，有人来传我。我一喜，莫不是局长出国不回，要我主持工作。再一看，来的人好像是纪检会的……
我吓一跳，县长被双规了吗？局长落马了吗？听着纪检会人员越来越大的脚步声，我不由得大喊一声：我可是没贪污一分钱啊！
这一喊，我又从梦中醒来，一看，妻子张美丽就在另一张沙发上。
“良欣，你说咱这一百万咋花？”
我翻了个身，索性闭上了眼，昨天领奖路上的欢喜劲消失殆尽。我恨苍天不公，恨老天无眼。我买了十年彩票，就中这一百万，打发得有点太简单了。依我的虔诚，至少也要个五百万吧。女儿一百万，老婆一百万，老娘老爸一百万，剩下的，我用来周游列国。若遇上个红颜知己，也像范蠡携手西施泛舟海外，逍遥自在去了。偏偏本期大奖井喷53注，五百万的奖项分到手就剩了一百万。人该晦气，喝口水都塞牙缝。我不由得说：张美丽，要是中五百万，我先休了你。
“莫良欣，你说什么？”张美丽大声斥喝。
“我说要是我中了五百万，想要什么都依你。可现在就一百万，一百万！县城不大，房价飞涨。一百万买两间好地段的门面都不够。是啊，咱家对门那个人老珠黄的王妩媚，一件纯羊绒三件套，一万五，穿上后确实阔气了许多。”
我心里却在想，要是养个小蜜，一百万恐怕还不够。要是给别人送点谋个升迁，事成恐怕一百万也所剩无几。将来女儿上大学怎么办？还有，这住了二十年的顶楼，一下雨像沙漏般水乱滴，买套像样子的房子也要四五十万呢。
我说：“钱真是好东西，只是一百万太少了。”
老婆附和道，是啊，就你倒霉。早不中，晚不中，偏奖池亏空，你中奖。跟着你，就没有提劲的时候。都是中大奖，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差别呢？
我不能再忍了，霍地坐起来叫道：我不还中一百万嘛，一百万！
“一百万！起来！”
这时，我感觉耳朵火烧似的痛，嗷嗷直叫地睁开眼，只见妻子张美丽正凶神恶煞地站在我床边，一只手死命地揪着我的耳朵。
“我都下班了，你做的饭呢？”
“让你买的饺子呢？咱女儿马上放学到家，看你咋交待。”
我忙趿鞋出门。是啊，今早，我答应女儿去雅雅居买手工水饺的。
我本想说说女人、局长、一百万的事，可看到妻子的样子，只得闭了嘴，急匆匆地出门。
“我现在去，现在就去。”但我很快又折回来了。
我看了一眼张美丽，低下了头，说：“给我点钱。”
“钱？今天早晨那二十元钱呢？你下岗不挣一分钱，还跟我要钱？”说着，张美丽把手毫不客气地伸进我的衣兜。
“彩票！莫良欣，你又买成彩票了？莫良欣，你还过不过啊？”张美丽坐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号啕大哭。
那张彩票被撕得支离破碎，碎片像秋日黄昏的阳光，凉凉地粘在我的脸上、鼻翼上、发梢上。
坏事！这次不是做梦了！
阴冷的楼道里，散发出别人家的饭菜香气，而我家中午的饺子却没有了。
我坐在脏兮兮的水泥地板上号啕大哭：我的一百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