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户年龄小三十儿，和七十多岁的父亲王单老汉一起过日子。小擀杖伴着大擀杖，两根光棍一个家。

　　王老汉一辈子养了五女二男，第一个孩子三岁而夭，到了46岁上又捞了个老生儿，起名叫发户。

　　常言人老惜子，王老汉夫妻五个闺女，就发户这么一个老生疙瘩，当然把他看得比金豆儿都主贵，从小对他百般呵护，用嘴噙着还怕牙挂着。待发户学会了走路说话以后，更对他百依百顺：他要摔碗叫他摔，他要砸锅叫他砸，他要拿老爹当马骑，老头子立马趴下。有一次，他掂着小鸡鸡要往姐姐正和面的盆里尿，遭到了呵斥，他就哭着找父母告状。老两口一齐吵闺女：“他尿里头点咋啦？小男孩的尿能泼火！”

　　光阴似箭。二十几个春秋过去，闺女出闺走了，王单夫妻老了，小发户也长成了五尺多高的汉子。可就是没人给他说亲。那发户由于从小宠着惯着，养成了放荡暴虐的坏脾气。他吃喝嫖赌样样内行，一点小事不如意，能上房揭瓦，掂刀子穿人。派出所里挂着号，今天被传唤，明天被刑拘，一个好端端的家早被他折腾得灶火里冒不出烟儿来。哪个说媒的还会给他介绍对象？那不是把人家闺女往火坑里推吗？

　　王单老伴六十九岁那年，因事惹恼了儿子，被发户一脚踢到地溜平，本来就病歪歪的身子，经这一摔一气，躺倒后再没起来，带着遗憾和怨悔到阴间找早死的大儿子去了。撇下了王单和发户老少两代光棍。

　　我们这里规矩，二月二兴吃煎饼。王老汉天不亮就起了床，先给发户烧好了洗脸水，起到暖瓶里，接着就切好了葱花搅好了面糊，免得煎饼时有干面泡。等到日上三竿，他才动手煎饼——他怕煎早了儿子起来吃时凉。摊煎饼不是一个人的活，老头子又是烧火又是煎饼，锅上一把锅下一把，连烟带呛，弄得鼻涕眼泪一起流。发户上厨房倒洗脸水，一眼瞧见老爹那模样，霎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劈手夺过爹手中的锅铲一膀子把老头子扛到了灶下，嘴里甩出冲驴似的一句话：“鼻涕都快搭拉到锅里了，这饭叫咋吃？烧火去！”

　　老头子就乖乖地蹲在灶下烧火。这下可难坏了发户，他长这么大，不要说摊煎饼，连稀饭也没烧过几次。面糊一到锅里，不是被他搅成了疙瘩，就是被他拍成了饼子。他越摊越气，嘴里骂骂咧咧不停口。老汉在灶下，想说跟他换换，又不敢说，叹了口气，说：“别急，慢慢来，一回生，两回熟。嫌疙瘩不好，我吃。”发户心里正没好气，听到爹说“我吃”，顿时火冒三丈。他随手铲起锅里滋滋作响的热油饼子向老爹嘴上捂去，给老头子严严实实地戴了个油煎口罩，嘴里还嚷着：“吃，吃，叫你吃，叫你吃！”老头子一声惨叫，下半个脸上顿时鼓出了大大小小的“鱼尿脬”。一根烟工夫没过，“鱼尿脬”们又联合成了上下两个紧紧相拥相抱的“氢气球”。

　　老头子忍气吞声，半个月没敢出门——他怕外人知道了影响儿子的名声。

　　这天，老头子正在家里拾掇粮食，近门兄弟老六找到家里来告状，说发户昨晚上在二蛋家喝酒掏走了他家的母鸡做下酒菜，不是为了一窝一块的就把他告到派出所去。老头子听了，气得直翻白眼，忙向兄弟赔情道歉，说等拼出了钱，一定如数包赔。老六说：“单哥呀，我找你，不是叫你赔我鸡，是叫你管管孩子，再不管，兄弟我说出来不怕你伤心，怕连个媳妇也寻不来了。”

　　一句话，说得老头子泪流满面，拉住兄弟的手哽咽着说：“谁说不是呀，我咋养了这样个畜生呀！”

　　老六走后，发户从外面逛荡回家。爹叫住他，嘴唇动了半天，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孩子呀，你也是二十大几的人了，也该成个家了，再这样逛荡下去，怕吃不住打听，不好寻媳妇呀……”

　　老人的话，正戳住了发户的痛处。没等爹把话说完，他已火冒三丈：“我娶不来老婆怨谁？你要把楼给我盖得亮堂堂的，那大闺女还不隔着院墙往咱家跳？你自己没本事，不怕在我跟前亏良心，还有脸说我！”

　　老头子听了这话，气得浑身直打哆嗦，用手指着发户的鼻子：“你……”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发户一掌子推到在地。老汉眼在流泪，心在滴血，半天没站起来。发户看爹那样子，厉声喝道：“你装啥赖？快爬起来！我老王不打卧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