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看过沈从文先生的作品，沈先生是凤凰人，我最喜爱的作家之一。先生主要作品写湘西的人和事，看了先生的作品，就喜欢上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神秘、那里奇异的民风民俗。早就有想去那里看看的想法，此次有了机会与驴友们一起，带了妻、子女去了边城凤凰古城，圆下许久的梦，也改善一下自己的心情。此次去的目的大半是为着先生去的，想见识下先生笔下的风景人物，看一下先生生活过的湘西。

　　因为司机路途不熟，耽误了行程，行了将近一日一夜，到边城已是下午，如烟、如雾的雨一直在下，整个小城笼在烟雾中。整个古城伴沱江而生，两岸是窄窄的河街，紧邻的店铺出售当地的特产，漂亮的苗家银饰、传统的蜡染、艳丽的丝巾，小吃店门前挂满熏制的腊肉和野味。走过炸臭豆腐店铺，买来吃后又是满嘴留香。

　　青石小路只容下三四人并行，河街古老吊脚楼依江建造，根据河水的走势错落有致，褐色小瓦长满青苔，古朴沧桑。我不喜城市的高楼大厦，在我眼里古老的残垣断壁、一砖一瓦也胜似一律的钢筋混凝土建成的高楼。

　　水是小城的灵魂。没有沱江水，也就没了入江的脚楼；没有沱江水，也就没了虹桥的楼堡；没有沱江水，也就没了江上的乌篷船；没了乌篷船，也就没了互歌的苗家船歌。沱江水使小城灵动起来，就像阳朔没有漓江就没有桂林山水的秀丽，没有西湖的杭州就没有了灵性，少了黄浦江的外滩就没了迤逦的妩媚。坐上乌篷船，顺江漂流，船夫唱着山歌，如行走在画里。

　　下得船，沿江寻找沈从文先生故居。故居隐在深深的小巷里，很不起眼，也很朴素，就如先生朴素的行文，朴素里产生一代文豪，朴素的行文中有真见识。可惜先生1946年后没再写出任何文学作品，搞起了民族服饰研究。那时先生应是50岁左右的年纪，正应该是能写出最好作品的年龄，就从此哑起喉咙。艺术家都有敏感的心灵，不能自由歌唱的时候，就选择了沉默。历史往往开人玩笑，终究会洗去泥沙的，先生经过多年的冷寂后重新为人所认知，而当年指责先生的那些大红大紫的政治作家现在也受到人们的质疑。

　　入夜，江边的古楼、古塔、虹桥亮起霓虹灯，一江的辉煌，又是别有一番情趣。坐在虹桥下小吃，吃着苗家的熏腊肉、野蜂仁，呷着苗家自酿的野蜂土匪酒，听路边歌手弹着吉他哑哑唱起深沉的旧歌，微醺中我的眼睛湿润了。如此美妙的歌喉在街头卖唱，地下的琴盒里只有几张零碎的小钱。凤凰城几日里我只捐出过两次钱，一次是在苗寨，走在泥泞的山路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穿着旧衣，站在路边的草丛里咿咿呀呀地唱着苗歌，歌声幼稚清纯。这歌只有这地、这山、这水中才能产出这曼妙的歌。听声音这小孩应是女孩，穿着汉家的衣服，看外表看不出性别，这歌也算是我听到最好的歌声，歌词还清晰记得：“欢迎你到苗家来呀，人面桃花相对开，明年再到苗家来，桃花依旧为你开，呦喂！”唱过后她要走，我叫住了她，给她钱。她羞涩地接过，挥挥小手，稚嫩地说再见，又咿咿呀呀唱起同样的歌走了。第二次便是这歌手。这歌手沉醉自己的歌里，路边一个粗壮猥琐三十多岁的本地汉子厉声叫他，歌手还是没听见。那汉子叫骂起来，歌手身边的给游人画肖像的画家先跑过去，与那汉子二百元钱，付过钱说：“大哥，我去了，我要把这钱挣回来！”我才知道，这汉子是收保护费的。最后这歌手还是被叫去，一顿训斥后还是交了二百元的保护费。看到歌手深埋着头继续唱着旧歌，我走过去，捐出第二次钱，我只有如此力量如此这样做。

　　见到我与那歌手钱，女儿一路把零花钱几乎拿出完，给了苗寨里的百岁老人和苗家唱山歌的孩子们，也不舍得拿出五元钱丢在歌者的琴厢里。看来，孩子不但有善良怜悯的心，也有知道善与丑的心。没想到如此淳朴的仙境还有如此肮脏的勾当，我的心情被彻底败坏了。

　　第二日随团看了梦幻苗疆，感觉没有真实亲切感，为的只是吸引游客罢了。晚上的篝火晚会我也没有兴趣，我来这里不是看这些的。

　　第三日我厌倦了团里安排的路线，我不喜看富者或官者的大院，便约了同行的画家夫妇去寻沈从文先生的墓地。沿沱江的山路迤逦而行，来到江边的听涛山，先生就葬在山脚下。面对江水，墓碑是粗陋的本地花石，没有坟冢，没有铭文，碑后有先生生前手书的：“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字体瘦弱细小，需仔细看才能看清，像先生为人一样，谦逊、低调。先生与夫人自费安葬这里。先生的骨灰一半撒在江水中，先生的魂灵又可像儿时在沱江水里游戏；一半骨灰葬在江边，先生魂灵可以聆听江水的幽咽，俯瞰他深爱一生的凤凰古城。

　　我们在碑前深深三鞠躬，我点燃一支烟与先生敬上。

　　画家夫妇被这里深深吸引，也改变了行程，要多住几天，在这里写生。我因家中几年不见的哥哥回乡，我要见他们，家里还有老人，不容我多留，我不舍地踏上了归途。

　　再见了凤凰城，再见了沱江水，再见了沈先生，我也许还会再来这里再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