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豫东的原野，每当看到拖拉机冒着黑烟突突着深翻土地，看到刚耕出的带着清新气息的泥土，不免想起儿时关于黄土地，关于打坷垃的往事。

　　故乡在豫东，祖祖辈辈种的是老淤地。我十一二岁的样子，也就是上世纪80年代初，每逢中秋节前后，便是农村最忙的季节，要数最为劳累的应算是犁地了。

　　三更时分，父亲起早给待上套的牛儿们淘草喂料。东方破晓时，牛儿们吃饱喝足，也该下地干活了。父亲早已把化肥、犁子和耙装到架子车上，让哥哥牵着牲口，喊上全家人犁地去。

　　到了待犁的地块，二哥手脚麻利地帮父亲给牛儿们拴上套，站在左侧牵着领墒牛儿的撇绳，父亲执鞭扶犁，伴随着父亲使役牲口时断断续续的“吁”“喔”“驾”，一家人便开始一天繁忙而辛勤的劳动。母亲挎着竹篮，跟在犁子后面洒碳铵，我和三哥每人一个榔头，负责打坷垃。

　　我年龄小，有时一个坷垃要打三四下；三哥比我大两岁，他每看到新翻出的个头较大的坷垃，总是把榔头高举头顶，攒足劲儿，“嘿”地一声，大坷垃便粉身碎骨。

　　我赤脚走在新翻的田沟里，踩着脚下润湿的泥土，像是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心旷神怡。望着眼前新翻的土黄色的波浪，闻着新鲜的泥土气息，心旷神怡。

　　犁地时，犁的若是豆茬地或玉米、高粱地，因管理时踩得少，翻出的坷垃就小；倘若是烟叶或棉花地，人踩得多，地就结实，翻出的一个个坷垃大如小山，不掏真力气是打不碎的。一场下来，原本凉气飕飕的深秋，干不上个把钟头定会让人汗流浃背，而那拉犁的牛儿们也定会口吐白雾，气喘嘘嘘了。

　　到了半清早，近二亩的地块已基本犁完，若是地块稍大些，父亲会分两场犁，干了半场，父亲会让牛儿们歇歇脚，他则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个二指宽的纸条和一小撮碎烟沫儿，卷上一根手工香烟，脱下一只鞋磕去里面的碎土，垫在屁股下，坐在地头享受片刻的清闲。这时，娘会掐上一些鲜嫩的红薯叶，择些红薯梗，回家做早饭。

　　如果遇到大旱天，一个多月也不曾滴一两滴雨，由于旱天的雨难下，父亲经过再三思量后，领着全家人打压水井浇地，一般地是头天下午浇，第二天早晨犁。如果头天浇得不均匀，第二天犁地时牛在那个地方就拉不动，往往哥哥在前面拉牛绳，父亲在后面用鞭子抽，绳套被挣断是常有的事儿。有时一场能挣断三五回，绳扣较结实，父亲用手解不开，只好用牙咬原来的绳扣，尽管那绳扣在牛身上蹭了又蹭，有许多油灰。他气得发誓下一个季节准要换新牛套，可是当下一个农忙季节果真到来时，也不曾见父亲买新的牛套来。

　　歇了一两根烟工夫，牛儿们流着反刍后老长的涎水，被父亲催起，他摘掉铁犁，挂上耙齿已磨掉一截的木耙，开始当天早上犁地的最后一道工序——耙地。这耙地是有讲究的，先是通着耙一遍，把原本翻成沟的高高低低的泥土耙平，接着是旋耙，把藏在下面的大坷垃捞上来，当旋着耙地来往合拢时地已耙了三遍了；最后一遍是再通耙一次。经过这样耙四遍，地表下近半尺深的位置已基本上没有大坷垃了。父亲耙地时，我和哥哥们会每人一把榔头，专挑那些新耙出的“愣头青”砸下去。直到九点多了，人累牛乏，方听见村头母亲喊回家吃饭的叫喊声，我们才结束繁重的劳动。

　　在农村种地有个讲究，耩麦时，如果谁家地里的坷垃打的一点儿也没有，在人们的印象里谁家就会种地，准会迎来村里人赞许的目光。因此，最为辛苦的当属最后一遍打坷垃的时候。往往这时候所有的地块已基本犁完，地里的坷垃大的虽仅有拳头大小，但是经过十天半月的暴晒，一榔头下去好像打在石块上，不掏真力气是打不碎的。娘领着我和哥哥们，在地头一字排开，用蚂蚁排衙的方式一下接着一下往前赶。榔头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坷垃们粉身碎骨，是最令人痛快的时候。

　　劳苦日子不复返，今天农活重若轻。现如今，随着农业机械化程度的日益提高，牛马早已成为农村的稀有动物，农业机械早已代替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再坚硬的地块经过旋耕机耙两遍，早已细碎如粉末。榔头这种上世纪司空见惯的家什早已不见了踪影，恐怕仅能在农村博物馆里才能看得见。人们收秋种麦只要你准备好机械租赁费，一眨眼工夫，麦子就种到地里面去了。父辈执鞭的老把式很少有练习的机会。“吁……吁……”“喔……喔……”的役牛声似远古的呼唤，匆匆划过天际，深深烙在人们记忆深处。

　　现代诗人艾青曾在《我爱这土地》这首诗里深情写道：“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是的，土地是我们的命根子，粮食是我们食物的主要来源。请珍惜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吧，因为她是我们至诚至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