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大雾弥漫，至午方收。假期，带儿子一起回母亲家。想起86岁的祖父，我停车在路边小摊买了两元钱的糖糕和一袋麻片。

　　母亲远远地在村头接我，告诉我祖父这两天身体大不如前些天。

　　祖父住在东屋。床仍是祖母活着时住的那张床，仍放在门后，褥子也是祖母生前一直铺着的。祖父闭着眼，穿着很厚的棉袄，半躺着上身，两手揣在肥大的袖筒里。直到我喊了两声“爷、爷”，他才微微睁开眼。我把尚温热的糖糕放在他面前，他低头看看，一只手从袖筒里抽出来。我拿一个递过去，他抖抖地接住，放到嘴里。

　　我的儿子从门外跑进来，祖父抬眼看看，眼角忽然变红溢满了泪。他吃两个糖糕后，也不擦手，又揣到袖筒里。此时我看到一滴清泪从祖父眼角淌下来。我再也忍不住，装作把剩下的糖糕放到堂屋去，拿了毛巾，站在堂屋里间，强忍着没哭出声。

　　难道我工作真的就这么忙？忙到连回家看耄耋之年祖父的时间也没有？祖母去世头一天反复说的话让我终生难忘：“秀英（我的乳名）来不来呀？快跟她说不上话了。”

　　当时正是麦收大忙季节，家中还没装电话。我父亲“吵”她说：“怎么会说不上话？等过几天去县里叫她。”许是人将离开人世时心中有一些预感吧，祖母想吃桔子，当时没有，我的弟弟到集市上给她买了一个西瓜，她吃了小半个。等到有人到县里告诉我祖母病重的消息，我急急赶回老家时，祖母已躺在现在祖父躺的那张床上，永远闭上了双眼。可是，祖母临去世时却反复说想见见我。而我……

　　祖母个性刚烈，脾气急躁。祖父做事按部就班，不慌不忙，两人年轻时总是吵架、打架。直到祖母摔断了腿，生活不能自理后，两人关系才有所缓和。

　　在娘家大张庄，祖母有几个堂兄弟，也就是祖母最亲近的人了。她一个堂兄弟的儿子叫国，我称呼他表叔，几年前他与本村人因宅基地发生械斗，对方因有些门路，弄了份轻伤假鉴定书，要追究国表叔的刑事责任。当地派出所警车去他家几次，国表叔躲了出来，走投无路来求我。我本不是招惹是非之人，但听到他人如此仗势欺人，我很是气愤，就领着国表叔找到有关部门要求复查轻伤鉴定，追究造假者责任。对方见事不对头，急忙将假鉴定书抽走，国表叔算是渡过了难关。事后，他却又想让我出面将他家宅基地的事情一并解决了。我知道这是多年沉积的老大难问题，决不是我个人的力量能解决的，就口里答应帮他问问，内心并没有实意去做。自此，每次见了祖母，祖母就握了我的手，告诉我国表叔常常来看望她，叫我操些心，看能不能把这件事给他办了。每次从家里出来回县城给祖母告别的时候，祖母仍要嘱咐这句话：“你国表叔的事别忘了。”我一样口里嗯嗯地答应着，可一直拖到祖母去世这件事我也没有办好。

　　祖母临去世前一天一直念着我想要见我一面，祖母要给我说的仍是国表叔的这件事吗？也许祖母认为这是她一生中一心一意为娘家人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了。

　　后来，国表叔见到我又提及此事，我也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说：“我尽力去办。”决心了结祖母此桩心愿。但我自知力量有限，问题复杂。前些日子回母亲家时，母亲告诉我，国表叔在庄外盖了五间新房子，原来和人家争吵的老宅基地放弃不要了，这件事情就此不了了之。而我的内心，却时时涌起对祖母的愧疚。

　　前些天，我到超市为祖父买了一些止咳的姜片、几袋麻糖和一些零食小吃。祖父在人世间不会太久了，我能为他尽孝的时间也不会太多了。是啊，谁能逃脱生老病死的轮回呢？

　　下雪了，如絮飘飞，风很冷。我很担心，年迈苍苍的祖父能熬得过这个寒冬吗？每想到此，祖父的那滴清泪又浮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