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版:铁水牛/连载
 
 
 
2012年3月26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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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海无涯 岁月如泥
——记我在兰州求学的经历

  1941年,我出生在甘肃省康乐县的丁哈坪村。父亲舒映川,按我家祖辈的惯例,从八岁起,他到离家不远的西蜂窝寺当喇嘛,直到十八岁,我伯父去世,我爷爷兄弟三人无男丁传宗接代,我父亲才还俗,结婚生了我。

  1957年初中毕业时,图画老师何世荣鼓励我报考西北师范学院艺术系预科,何老师曾是南开大学张伯苓校长的秘书,懂英、日、德文字和藏文。我当时报考成绩最差,但因自编自画的两套连环画,被系主任刘文清老师看中,破格录取。

  1958年,西北师范学院美术系合并到新成立的兰州艺术学院,1959年我升入国画专业本科。从那时起,我的家庭发生了很大变故,父母相继去世,弟妹由三舅领养,我毫无收入,开始了极端贫困的大学生活。

  全国进入三年困难时期,甘肃尤甚。我是农村来的,饭量又大,一个月的饭票半个月就用完了,下半月向别人借,有时一天吃二两,或忍着不吃饭。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年。没有办法,有时只好到黄河里捞鱼,用土制的通电装置煮鱼,差点触电,还有下课后,到农民的地里挖菜根子。我从一楼到三楼教室,要休息三次。有一次到兰州工人俱乐部听老师洪毅然讲解大众美学,在公共汽车上,我身上的饭卡被盗,学校不补发,只得请了一个月假,回老家帮朋友盖房子混饭吃。

  虽然饥肠辘辘,但我的学习热情却很高涨,除了认真完成课堂作业外,对艺术概论、美术史均悉心研究,对博大精深的古代绘画崇拜得五体投地。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宋代山水画家范宽和赵伯驹,明代的仇英,清代的石涛、八大、虚谷,近代的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等画家,都是我顶礼膜拜的对象。

  我的文化课成绩也很好,上预科时(相当于附中)我的作文几次被中文系老师拿给中文系本科生朗读。

  每天早起,我第一件事是朗读古代诗文,作画时尽可能发挥创造性。

  当时长安画派的石鲁,第一次用中国画表现黄土高原,对我启发很大,我开始对着甘肃的山水写生,头戴草帽、身背水壶和画夹是我的打扮。我画过兰州的桑园峡、白塔山、五泉山、兰工坪、关山等,也画过洮河浮桥,康乐的虎狼关、莲花山,广河的古城,和政的滴珠山和松鸣岩、临夏的北塬,榆中的兴隆山等等。有人问我:“你四处写生花了多少钱?”我回答:“一分钱也没有花。”我当时身无分文,一贫如洗,外出写生有时住在同学、朋友家里。有时天晚了就敲农民家的门,说明原委,要求借宿。虽然与主人不认识,但淳朴的乡情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不但能过夜,还能喝汤汤儿(农村因困难时间持续很长,人们已经把真正意义上的吃饭叫做喝汤汤儿)。有一次,到一回族农民家借宿,正好男女主人新婚,没有地方住,新郎、新娘和我在炕上坐了一宿,我给他们讲故事打发时光。

  我的画得到了山水老师王岳云先生的肯定和鼓励,却遭到了孟英声、肖树淳老师的严厉批评和否定,说我的画很俗气、太黑,说我的心理阴暗,弄得我很苦恼。我查了画论,说俗气是天生的,要除去的唯一办法是多读书,这我可以做到。说我的画黑我想不通,李可染先生的画比我的更黑,画黑与人的心理阴暗没有直接关系。尽管如此,我与孟、肖二位先生的关系很融洽,我也很尊重他们。

  我抓紧时间学习。晚上开夜车到很晚,同学们都睡觉了,我还在教室作画。因为我很晚回宿舍,同学有意见,说我影响了大家的睡眠,就把宿舍门反扣起来,我只好从门上面的小窗爬进去,走路轻手轻脚,就像京剧中时迁偷鸡似的,后来同学把小窗也钉死了,我进不去,只好回到教室,在画桌上过夜。

  1960年,我校在武威黄羊镇办了一个农场。这个农场在戈壁边缘,不远处有古长城。我们拖着疲乏的身体,干着繁重的农活。当时找烧饭用的燃料特别困难,劳力要去长城外拾柴禾,所谓的柴禾只不过是戈壁滩稀稀拉拉的芨芨草和骆驼刺。我每次干这种活都把速写本带上,抽空画劳动场面。柴禾捆好,背在身上,返回的路上遇到大风,连人带柴禾刮翻在地,速写本也飞上了天。

  1962年,兰州艺术学院撤销,我们又回到甘肃师大(后改名西北师大)。同年赵望云先生的祁连山写生画展在兰州展出,我如饥似渴地在展会上临摹他的作品。有一天,赵先生由汪岳云先生陪同在展会上看了我临摹的画,便指着我问汪先生:“你说的那个学生就是他吗?”汪先生点头说“是”。看来,汪先生已把我的情况向赵先生介绍过了。汪先生多次跟人讲:“我在全国的许多大学任教,从来没有遇到舒春光这样的好学生。”那天,赵望云先生给我讲了很多,但围观的人太多,我被挤得浑身冒汗,赵先生讲的内容记不清了。

  在兰州求学的日子里,生活的难关,一道又一道横在我的面前。我姑父劝我退学照顾家庭。三舅也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但他有远见。有一次我从他家出来,身上背着大号画夹上山写生,村里人指着我的背影问三舅:“你外甥背的是啥东西?”三舅风趣地回答:“那是他的自留地。”他还对我说:“你现在是把碌碡(农村碾场的石滚子)拉到半山上了,快到山顶了,一松手就滚下山了,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你一定要咬着牙,把碌碡拉到山顶。”三舅朴实的忠告,给了我完成学业的勇气。

  除了生活的困顿,政治的压力也如影随形。因为我的专业好,就成了只专不红,白专道路。这顶帽子的分量越来越重,其中增加了落后甚至反动的成分。美术系开会,多次点名批判我,甚至省美术界开会,也举我为例。我被列入“被处理”的对象,成天提心吊胆。一次,系里总支开会研究“处理”我的事情,刘文清先生进来了,问明开会的内容,刘先生说:“舒春光这么好的学生怎么能处理呢?这个学生太好了,好得不得了。”他越说越激动,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开会的成员个个面面相觑,会开不下去了,“处理”我的事暂时搁置了。

  毕业后的工作岗位,只能服从组织分配。我爱甘肃的山山水水,她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但觉得探索边塞山水画有局限性,就把目光转向古代边塞诗的发祥地新疆。正好有分配新疆的名额,想不到申请被第一时间批准了。

  五十年过去了,我在新疆工作了三十多年,又在北京工作了近二十年,不论事业取得多么好的成就,在兰州求学的经历,总是刻骨铭心。

  黄河波涛奔涌而去的是我的白天和黑夜;雁滩水车的吱呀声是我跋涉的进行曲;河西走廊的大漠开阔了我的胸襟;朴实、勤劳的家乡父老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我艺术的第一张蓝图是在陇原大地上描绘的。

  我在兰州的求学之路充满着艰辛,甚至苦难,但那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当年有人与我有过节儿,也是大环境造成的。我原谅他们,他们后来也吸取了教训,好自为之了。

  我感谢艰辛和苦难,因为它是我难得的精神财富;它是我骨中的钙,汗里的盐;它是我艺术大厦坚实的基础;它是我艺术之帆启航的码头;它更是我魂牵梦绕的心灵圣殿。

  ■舒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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