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快六十了，黑里透白的胡茬子爬满两鬓，脸上增添了许多沟壑，后背也开始微微弯曲了。

　　小时候，父亲对我们管教特别严格，碰到我逃学总一顿臭骂，那时候我认为父亲是世界上最无情的一个人。长大后，我慢慢发觉，表面的倔傲并不能掩饰父亲原本的和善，对人，对家，他都有一颗无私的心。

　　农村的老人闲不住，父亲更是如此。他一大把年纪依然去当砖瓦匠，爬高下低给人盖房，谁也劝不了。今年春节我回了家，临走前一天，我和父母亲一块儿吃晚饭，从兜里掏出一千块钱，递给母亲。

　　“爸，妈，这点钱你们在家买菜吧。”

　　父亲抬头看了看我，好像安排母亲一样，说：“广林也不容易，现在还没房子，就让他攒着吧。我们不能再花他的了。”

　　我心一揪，他们什么时候花过我的钱呢？坚持要给，但还是被拒绝了。

　　母亲笑呵呵地说：“你爸给人家盖房子，一个月也能挣千把块，够家里用的。”父亲也笑着点点头。看着他们日益苍老的脸，我有点无奈。

　　春节时，因为争执我和三弟打得不可开交，父亲看到后气得咬牙瞪眼，狠狠地训斥母亲，说母亲没看好我们和姑父喝酒，以至喝多。父亲当时的表情一如从小见过的“凶恶”，让我不禁反省自己的行为。

　　想想平常休假我一般都在郑州，很少踏足老家。每次我回家，父亲总是不惜花钱买很多肉，改善伙食。上次回家，三弟也从江苏打工回来，带着媳妇和孩子。父亲又张罗了很多好菜，还亲自炖了两条鱼。因为春节的事我和三弟也好久未联系了，但那一天我们喝得很畅快，聊了很长时间。父亲在旁边只沾了一点酒，他一直看着我们，不时对着我们默默微笑。

　　父亲以前干了很多大事，当过屠户，干过老板，承办修过路，当工头盖过楼，但都没挣到什么钱。受过很多的苦，父亲一心想找个稳当活儿，挣多点钱。每次我回家，他总是仔细地问我郑州熟人那里有没有活儿干，但每次都会吃我的闭门羹。这几次回家，父亲一没事就逮着我不放。

　　“广，你看你大爷，还有我的老战友们，很多都办成了退伍老战士养老金。”

　　“你不符合条件。”我怏怏地应道。

　　“你郑州不是认识人吗，人家肯定愿意帮忙。”

　　“但是条件不够啊，人家未必肯帮。”我不屑地说。

　　父亲不说话了，一脸不快。我知道，父亲的执着是对半辈子辛劳的急于调节和释放，也是一个老人对晚年的思虑。

　　父亲格外喜欢小孩儿。儿子在农村跟着他住，他每次干完活儿回来，就抱着孩子亲来亲去，扮着鬼脸，嗲声嗲气地让孩子哈哈大笑去打他。

　　在部队时间长了，我很讨厌穿军装，所以每次回家总穿休闲装。作为一个老战士，父亲看到就说我：“身为一名军人，穿军装多威风啊，穿这破便装成啥样。”他的眼神总是期待的。

　　我们家族人不多，父亲复员后就替爷爷挑起了大梁，家里条件也不太好，以前常被别人看不起。幸好我考上了大学，父亲才有和别人“吹嘘”的一点资本。现在我想想，父亲让我穿军装，不仅仅是子贵父荣，更是一种深厚父子感情的间接表达和对孩子的无限渴望。

　　父爱如山。有时候我也常想，父亲年纪大了，应该多听听他的话，但有时面对父亲的指责或是听到不顺耳的话语时，总免不了埋怨他，说他不懂事理，想起来禁不住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