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樵同话旧繁华,短梦寥寥记不差;
曾恨江笺衔燕子,偏怜素扇染桃花。
笙歌西第留豪客,烟雨南朝换几家?
博得伤心临去语,年年寒食哭天涯。
读完此诗掩卷,泪水桃花浸湿1644年的历史。
在这一年,李自成率百万大军攻破北京,崇祯皇帝自尽煤山,吴三桂引狼入室,八旗军逐鹿中原。历史沿着自己固有的逻辑把兴亡更替的大剧推向最高潮。崇祯死后,大明王朝并未寿终正寝,王朝的残余力量集结在南方建立“南明”,又苟延残喘了一年。这一年续演的剧情,与“宏大叙事”的甲申年相比,虽然略显逊色,内涵却极为丰富。
诞生于1699年的经典戏曲《桃花扇》,通过舞台艺术深刻揭示了南明王朝灭亡的必然性。作为孔圣人的六十四代孙,孔尚任秉承春秋笔法,自比“风雅颂”。《桃花扇》写的虽是儿女钟情,文人聚散,道的却是朝政得失,兴亡之感。
李自成攻破北京后,从洛阳出逃的福王在南京继承“大统”,是为“南明”弘光帝。当时南明统辖的南部地区富甲天下,明末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并未波及此地,经济基础完好,钱粮充足,尚有军队数十万。而刚入关的清军兵力不过十万,正忙于与李自成作战。在这种形势下,若南明朝廷及时兴利除弊,凝聚民心,共同对敌,即使不能光复失地,形成类似北宋灭亡后宋金对峙的局面,也是完全可能的。
但遗憾的是,国难当头,权臣马士英、阮大铖却只知道卖官鬻爵,极力搜刮,为非作歹,教弘光帝修建宫殿,选美演戏,虏寇之事,置之蔑闻。在《桃花扇》“选优”一场里,弘光帝“无有声色,端居高拱,好不闷也”,故意让阮大铖猜他心事,阮大铖故意猜不中,却立刻张罗着为弘光帝选美。此种阴邪小人能不误国?马、阮在南明即将灭亡时,还念念不忘自己的“一队娇娆,十车细软”。腐败的南明让人民尝尽了苦头,人心思动。南明王朝统治者恣情肆欲、腐朽荒淫,为自己种下了亡国败身的种子,满清铁骑不过加快了它的灭亡而已。
有明一朝,残酷血腥的权力斗争贯穿始终,即便末期内忧外患搞的大明王朝这艘破船就要倾覆了,内部的争权夺利也丝毫未见收敛,反而成了压倒一切的大事,什么发展经济、稳定边防、关注民生,统统放在次要的地位。这也成了大明帝国的一个政治特色。在清军随时入侵的局面下,南明朝廷上下竟然仍在忙着“窝里斗”:朝堂与外镇不和,朝堂与朝堂不和,外镇与外镇不和,打着不同旗号的凶残之师到处横行,趁天下大乱大捞一把。南明朝廷的用人行政大权掌握在马士英手中,他把史可法排挤出南京,去扬州督师。弘光朝的军队,主要是“四镇”和“藩将”。“四镇”不听朝廷号令,把主要精力用于屠杀劫掠百姓上。他们为争夺繁华扬州,置抗敌于不顾,自相水火。高杰屯兵扬州城下,强迫城中居民进献财物。史可法用自己的真诚感动高杰,高杰随史可法北伐,把兵力推进到苏北、豫东。事情刚向好的方面发展,崇祯皇帝的太子朱慈烺逃来南京,马士英、阮大铖说他是冒充,把他关起来用刑。一直在湖北拥重兵观望的左良玉自称奉太子密旨,起兵讨伐。马士英调黄得功西进抵御左良玉,同时召史可法去西线巡视。黄得功则准备突袭扬州,扬州一直存在着被“自己人”洗劫的危险。多铎率领的清军乘机渡淮河南下,史可法只得返回扬州守城。南京二十三万精兵按兵不动,不去驰援扬州。兵力最强的左良玉这时偏要东下夺马士英的位置。正如《桃花扇》里的唱词:俺只说鹬蚌持,渔人候,旁观者将利收。1645年4月,史可法以身殉国。清军到达南京城下,马士英挟了弘光帝庶母逃跑,阮大铖不知去向。全城的文官武将在赵士龙、王铎、钱谦益带领下,跪地投降,二十三万骑兵步兵做了清朝的奴隶。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在九江率十三万步兵、水兵、四万条战船降清。
国家危难之时,往往也是内奸闪亮登场之时。南明败亡如此之快,自然也少不了内奸的帮忙。南明朝廷曾派特使陈洪范赴北京改葬崇祯皇帝,他却暗中降清,把南京纷争的内情告诉了多尔衮,多尔衮于是知道南明虽然富足却不难消灭,才命令多铎停止追击李自成,转攻南明。正所谓“天与不取,必受其咎”。大清以区区十万之众入主中原,有啥可说的呢?
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良心。明末东林党人有着国家为重的优良传统。南明复社文人在政治上继承东林党的主张,亦有其进步的一面,然而他们在国难当头时,却依然留恋风月,吃酒作诗,哪有半点砥柱中流的豪气?他们虽然飘逸风流,却难当挽回国家危机的重任。正如《桃花扇》中唱词:
江南花发水悠悠,人到秦淮解尽愁,
不管烽烟家万里,五更怀里转歌喉。
南明朝廷的士大夫在操行上还不如李香君血溅诗扇、以死守楼,表现出的对爱情的忠贞。士大夫们要么介入派系纷争,要么在大动荡的背景下明哲保身,花钱买平安。那些跪地降清的大学士、尚书,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满嘴忠君爱国?但他们还是没学南宋的文天祥,没学当朝的史可法,而是乖乖地递上手本,当了满清的奴才。正是这些汉奸教授满清贵族如何有效地劫掠财物美女,同时分点残羹剩炙。泱泱中华,历来总不乏变节者向敌人曲意逢迎、媚态乞取,倒也是历史一景。
随着抗清的斗争逐渐减弱,百姓们开始拥戴新主,“安居乐业”,他们没办法不接受头上的辫子。桃花扇上的血迹就这样洗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