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远近闻名的电影迷,只要是我们吴台公社放电影,无论离我们村多远,父亲听说后都会去看。父亲把《苦菜花》看了三次,《地道战》看了四次,《地雷战》看了六次,《平原枪声》看了两次,《卖花姑娘》看了七次,《红色娘子军》看了两次,《天仙配》看了三次……电影看得多了,父亲能在劳动的间隙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又一个的电影故事。
我七岁那年的冬天,和父亲去大冀庄看了一场电影,确切地说是我看电影,父亲听电影。
大冀庄离我们庄有十多里地,我和父亲没吃晚饭就出了村子,心急火燎走到大冀庄时天已经黑透了。放映电影的场地黑压压的全是人——有坐在地上的,有坐在板凳上的,有站在地上的,还有站着板凳上的。银幕前面是人,银幕的后面也是人。父亲想把我送到银幕前面去,但场地上挤得水泄不通,哪能过去!眼看电影就要开始了,我看不到,急得嚎啕大哭。
父亲说,我一定想办法让你看电影。父亲走到一棵榆树前,蹲下身子,让我坐在他肩膀上。父亲笑着说,我扶着树,你也扶着树,千万别松手。我坐上父亲的肩膀后,父亲扶着树慢慢站了起来。
那晚放的是《闪闪的红星》,我搂着榆树坐在父亲肩膀上,被剧情深深吸引,只盼着胡汉三被早点消灭掉,忘记了时间。电影结束后,人们兴奋地议论着散去。父亲喘息着说,我肚子有点疼,咱们歇一会儿。灯光底下,我看到父亲脸上有豆大的汗珠。我不安又内疚,说,我只顾看电影,竟忘了一直坐在你肩膀上。我看上了电影,你一点也没看上。父亲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说,我没看电影,但我听电影了,从开始听到了结束。电影里面有个叫胡汉三的坏人吧?我听清他说的话了——拿了我的给我还出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我还听到潘行义说儿童团员还能哭鼻子?打仗哪能不流血?
父亲笑着,我却鼻酸眼涩。
第二天早晨,我被高一声低一声的说话声惊醒了,只见父亲正被生产队的人往架子车上抬。
母亲眼泪汪汪,说,你父亲昨天夜里就病了,一直撑到现在。
父亲得了阑尾炎,差点儿穿孔,他在公社医院动了手术后住了半个多月。父亲痊愈出院后,恰好赶上邻庄晋菜园放电影,父亲眉开眼笑地对我说,这次放的是《车轮滚滚》,听说是非常好看的战斗片,咱去看电影吧!
听到父亲这样说,我眼睛一下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