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台又名升仙台，台子上下栽了许多树。台子下面的树大都是新栽的，也是当地领导出于“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的目的栽种的，一律是名贵的树种，长势也很好，蓊蓊郁郁。但我还是喜欢台子上的树，虽然始终长不大，甚至因缺乏管理，多有一些残枝，但凝重，有一种沧桑感。

　　台子上的树不多，一棵槐树，三棵柏树。那棵槐树或许是品种上的优势，多少显出一些旺相来，那三棵柏树可就不行了。从认识它们那天起，我就没见过它们枝繁叶茂过，像饱经沧桑的小老人，谦恭地站在老君殿外面，好像在聆听先哲的教诲。

　　我第一次登上老君台是十多年前，由于工作调动，我从西华来到鹿邑，得以认识老君台，认识了老君台上的那些柏树。

　　当时，老君台坐落在一所中学的院子里，灰灰的瓦屋和裸露着黄土的操场在昏黄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沉闷，只有台子上那几棵树泛着青色，给校园点缀了生命的绿。

　　我踏过三十三层石阶。这三十三层石阶寓意着三十三层天，我登上老君台便有一种登天的感觉，整个鹿邑县城尽收眼底。那灰灰的房顶上铺满了秦时的砖和汉时的瓦，如鱼鳞般排列着，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边，和天浑然一体，令我窒息，我不得不收回目光。台子中央有一处大殿，两间房大小，坐北朝南，只有一个双扇小门，不设窗户。大殿的两旁各设有一间耳房，比农家的鸡窝大不了多少。大殿铁将军把门，两边的厢房亦然，我有点失望。这时我看到一棵柏树。那是一棵粗的柏树，高高的树干上只有一枝孤零零的树枝斜斜伸向远方，像一位孤独的大清遗民，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站在历史的风雨后。我一阵落寞，便转身走过东厢房。那厢房很矮，后墙壁只比我高一尺有余，用青砖垒就，块块青砖都被风雨剥蚀了棱角，用手轻轻一触，扑簌簌落下尘土来。我正要躲开，猛然看到墙壁中间偏上的地方有一个圆圆的小孔，孔径大小，刚好能容下我的一根小指。洞口很圆，积满风蚀的砖土。我好奇，是什么样的力量将这块瓷实的青砖掏了一个洞。

　　我转身往北去，一大一小两棵柏树生长在大殿东侧，树干和前面那一棵差不多粗细，树冠却要整齐得多。北面那棵只有一个主枝，生长较为茂盛些，南面的那一棵相对低矮。我感到奇怪，按说南面的树容易得到阳光，生长应该旺盛些，可这棵树为什么不如北面那棵呢？

　　我走近些，终于看出原因，一个伤疤赫然长在树干上。哦，它原来是受过伤的。受过伤的，自然生长得慢一些。这伤有巴掌大，裸露着木质层，正中间是一个洞，这个洞比墙壁上那个洞大得多，直径有两寸许，而且穿透树干，齐整整的。这棵柏树能活下来已是幸运。我感叹生命的顽强。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鹿邑县志》上得知：那两个小洞是1938年日本鬼子进攻鹿邑县城时留下的。当时老君台是鹿邑县城的制高点，日军向老君台连续发射了十三发炮弹，所幸都没有爆炸，那棵柏树上的洞便是其中一发炮弹击穿的，那墙壁上的洞是步枪子弹击中的。

　　2010年，是我生命中的不惑之年，我又一次踏上了老君台那三十三级台阶。那天是老子第2581个诞辰，我无心于那莺歌燕舞，也无心瞻仰老君的圣容，在我的心中，依然记挂着老君台上那几棵柏树。还好那

　　几棵树依然健在，仿佛岁月沧桑在它们身上凝固了似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我站在它们面前百感交集。

　　我走过东厢房，转到它的后面，令我惊讶的是，墙壁上的那个弹孔不见了，昔日的青砖亦不见踪迹，代之以结实耐用的红砖，旧有的厢房早已变成历史的灰尘。人们为了粉饰历史粉饰盛世，已把旧的拆去，用新的材料重建了，那显示沧桑岁月和历史烙印的青砖成了垃圾被清理出了老君台。

　　庆幸的是那两棵柏树仍在，它们依然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我抚摸着那棵柏树上的弹孔，滑溜溜的，那弹孔浑圆而又处在要害之处，正如打在母亲干瘪的胸脯之上。这伤伤得寒心透骨，像是伤在我们祖国母亲的胸脯之上，伤在我们民族筋骨之上，伤在我们的灵魂深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下老君台的。当夕阳的余辉笼罩着老君台时，那高高的台子上的柏树拉长了身影在空中蹒跚，步履沉重，仿佛岁月老人用一双忧伤的眼睛凝视着我，令我牵肠挂肚。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