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星期六,我突然想起已有好几个星期没去看岳父了。
岳父年近八十,患高血压、脑梗塞多年,半身麻木,行动不便,经常足不出户,每天在自己屋里,看到的是固定的器物摆设,过着单一的生活。他不想到热闹的地方,怕吵闹,也怕遇见熟人,说眼力差,应酬也吃力。
每次看到岳父,他几乎是同样的姿势:静静地坐在床沿,静静地听他的收音机,听《健康之路》里的医患对话。老人不爱看电视,说除了《新闻联播》,没啥看头,还累眼睛。
每次到老人那儿,我几乎重复着同样的事情:询问身体后,静静地坐下和他一起听收音机,听《健康之路》。有时相对无言,但我看到岳父的面容是舒展的,眼神慈祥而温和。自从岳母几年前去世后,老人情绪有些变化,再加上身体多病,脾气变得暴躁,儿女虽然都很孝顺,但有时他还是对身边的亲人发一些无名火。想起岳父年轻时威武强壮的身影,心里不免有些凄然。
我最爱听岳父饶有兴致地讲话,讲医疗的方子,或讲他年轻时的辉煌。我仔细聆听岳父一周来积攒给我的每一句话,倾听老人的感叹、烦恼和快乐。每当此时,老人就显得特别有精神。
岳父是一位忠厚长者。早年他弟弟因病去世,撇下两个年幼的孩子,他悉心照料,在饥饿的年代里视同亲生;他年轻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师范,从学校到公社,到县检察院的组建,在领导岗位多年,一步步走来,艰辛、执着、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有人说他太老实,不知贪占,也不安排子女就业,但他仍坚持己见。
岳父好同情人,谁家不和睦或者有个烦心事,他就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替人发愁。岳父爱管“闲事”,居所前后公共场地总要亲手扫得干干净净,谁家大人要出门,小孩放学回家没人管,跟老人家说一声,就可放心地走了。
有一次,岳父因病住院,我晚上陪护,他高兴地主动向病友介绍:“这是俺三客,平时哪一星期都去看我。”说话时显得很兴奋,很自豪。可我却很惭愧。我到底为岳父做了什么呢?我承担了老人的物质生活需要,还是为老人营造了良好的精神乐园?抑或端茶送饭,洗衣揉肩?倒是岳父,教给我做人的很多美德。
我的脑中常常浮现岳父照顾他的岳父——我的姥爷的情景。姥爷晚年患严重的偏瘫,生活不能自理,岳父耐心服侍,姥爷患便秘时,岳父更是不嫌脏累。
时间无声却有力,它送走了岳父的岳父,使我强壮的岳父渐渐苍老。如今,我这个女婿也将成为别人的岳父。有一天,我可能也会变成爱听收音机的老翁。人的身体在变化,人生角色在变化,人的尊卑、荣辱、得失何尝不是在变化。世间万物形态各异,可在时间的轴心里,它们又变得毫无差别。
然而,世事巨变之中,有不变的东西在,那就是亲情。
告别岳父,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分明感到了时光匆匆。我希望以后的岁月里,每个星期都能见到我的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