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个单位上班的那几年里,每天都要走过他的家门口。我看他很面熟,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听他邻居叫他“胖侄儿”,我不能叫他胖侄儿,虽然论年龄他也该叫我叔叔。但我为了叙事方便,也只好用胖侄儿代言。
一天吃过早饭,我去上班,刚刚走到胖侄儿家门口,胖侄儿看见我,迫不及待地说,来来来,到我院里看看,葛花树开花了,很好看哩!我犹豫了一下,便跟着胖侄儿走进院里。咦,葛花树开花真的很好看哪!
胖侄儿家的院子,很大。一溜儿五间大瓦房。院子东南角有棵老槐树。老槐树很粗,估摸两个人抱不住。老槐树很高,估摸高出屋脊三米多。离老槐树不远的一棵葛花树长得朝气蓬勃,媚意十足地攀附到老槐树上。老槐树心安理得地不拒攀附。这棵葛花树是第一年开花,花儿开得扑扑棱棱,开得一嘟噜一串。花呈紫色,紫里泛白,白里透紫。再仔细一闻,还洋溢着甜甜的清香。胖侄儿说,葛花拌面蒸蒸很好吃,昨天蒸了一大锅,孩子们抢着吃,还说吃不够。
我要上班,摘一嘟噜葛花走出院子,走上忙忙碌碌的工作岗位。
“葛花树”,是我们这地方的俗名,别名又叫紫藤、葛藤、朱藤、藤萝、野葛、葛条……葛花树三月底开花,陆续开到六月初。要说,葛花树在春天里奉献出累累花朵,供人们果腹,还是很有功劳哩。不过,葛花树的天生本性却是以惊人的蔓延力和繁殖力攀附于树,并且越是攀附于粗壮、崇高的大树上越是生长茂盛。唐朝诗人李白在《葛藤树》诗中写道:“紫藤挂云木”。云木,即指高大之树、入云之树。好一个“挂”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不用我评说,谁不知道李白这真真实实的描写和刻画是赞美还是鞭挞。
又是一年春风吹,又是一年葛花开。我第二次走进胖侄儿家的院里,是胖侄儿兴高采烈地硬拉我去看他的葛花树。不看不知道,一看喜煞人。从那棵葛花树根上长出的十多条葛蔓,扬着美丽的花,托着浓密的叶,像一条条巨龙,匍匐着奔腾着翻滚着缠绕着,一直缠绕到老槐树梢上,把老槐树缠绕得严严实实,甚至还把满院子阳光遮去大半。来看新奇的人们无不夸赞葛花树。我陡然一惊,那棵老槐树哩?怎么看不见老槐树啦?疑问从我心头涌起。
一年秋末的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走到胖侄儿家门口,看到胖侄儿哭着跑向救护车,邻居们议论纷纷。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向我指指院里。我走进院子一看,满院子一片狼藉。原来,不知老槐树何时已经枯死,经风一吹,被葛花树从根部压断了,老槐树带着葛花树轰然倒地,还砸伤了胖侄儿的老爸。
我回到家,从书架上取下四卷本的《白居易集》,看到,唐朝诗人白居易在《紫藤》诗中写道:“……下如蛇曲盘,上若绳萦纡;可怜中间树,束缚成枯株……”
我想,任时光洗礼,它们也将深深刻印在我的记忆里——不拒攀附的老槐树!没有脊梁骨的葛花树!
好在,胖侄儿的老爸仅仅落下残疾,走路拄着单拐,没有祸及生命。不过,胖侄儿还是挥起镐、锹、斧、锯,把那老槐树和葛花树连根拔起,锯成百段,劈成碎柴,以供烧火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