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弟弟站着,新月锁上堂屋门,然后抱起弟弟走到妈那屋门口,迟疑了一下,折身向院门口走去。
月奶奶快挪到正南了,明晃晃的。走过一小片树林,便是通向东头的大街了。弟弟捣蛋烧得厉害,怪不得刚才在梦乡里她围着一个火炉烤火呢。口害,白天一天的疯跑,这孩子!已是农历九月,凉风吹来,很有些寒意了。她解开大衣,把弟弟裹在怀里。
新月是去年腊月二十六才嫁过来的。去年收成不好。一过正月十六,她就嚷嚷着当家的跟村上几个年轻人去广州打工。“妈跟捣蛋你不用操心,你只管打工挣钱好了。”她说。“蜜月还没过完哩……”说着,当家的在她如玉的脸上啄了一下。
她家五亩多地。收麦种麦时,有娘家哥、婆姐、婆姐夫来帮忙。其他的时节她一个人能干得了。对于十一二岁就下地干活的她,这算不了啥事。她有的是力气,她才二十二嘛。
唯一有点不顺的是,妈年轻时劳累过度,积劳成疾,不到六十,手脚就不麻利了。而她五十三岁又生一子,家的负担更加重了。
有了弟弟捣蛋,新月就多了一个说话的。捣蛋有点捣蛋,有时会踢破葫芦弄打瓢的。已是该吃晌午饭的时候,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捣蛋的影子。新月去找,一个胡同一个胡同地找,见人就问,最后才在南地找到他——他正和几个伙伴趴在一口水桶粗的井沿上,面朝下向井里“啊——啊——”练嗓子呢。可把新月吓死了,一把抓起捣蛋的领子掂起来,往屁股上就是一顿噼里啪啦。
新月走进一个胡同。突然从前方传来几声恶狠狠的狗叫,她吓出一身冷汗。她自幼就害怕狗,害怕狗叫。她不知道那家的院门上锁没有,狗会不会从院里蹿出来。她想跑又不敢跑,好在穿过胡同向右一拐就是诊所。
抱着捣蛋回到家里,新月已是汗津津的了。给他喂好药后,帮他脱了衣服,抱到被窝。她正想合眼,听见捣蛋嗫嚅地喊“嫂子,嫂子……”新月握着他的手,“睡吧,蛋儿……”捣蛋的嘴唇动了两下,就安静下来了。
其实,捣蛋也挺招人喜欢的。看见嫂子洗好脸,他会及时递上毛巾。他屁颠屁颠地围着新月“嫂子长嫂子短”的。“嫂子,因为啥妈站不直?”“因为妈老了。”新月说,“我老了也会弯腰的。”“咱的猪能卖好多钱吗?”他一边帮嫂子往家里撵猪一边问。“一大把。”“一大把?”“买个电视吧!”“中!”“卖了猪赶明儿供你上学哩!”“我不上!”“不上学,赶明儿娶不来花媳妇呀!”“娶媳妇?”捣蛋嘿嘿傻笑两声,一溜烟跑开了。新月望着他愣了一会儿神。
她突然听见有人喊门,再仔细听听,果然是自家男人。她顾不上穿好衣服就去开门。男人瘦了黑了,像个小老头。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她想哭,但没有哭,还是笑着接过男人的大包小包。
咱的麦耩得有点稀了,拌种拌得湿了。咱妈的身体今年好多了,大姐给她买的药可管用哩!三大娘的媳妇尽跟三大娘吵架,早上(上一段)跟三大娘打起来了。哪有媳妇打婆子哩?!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跟男人说。她柔柔地抚摸着男人的胸脯。男人的胸脯就像一堵墙,一堵遮风挡雨的墙。她侧过身对着男人的耳朵呢喃:“我想生个孩子……”两个人搂得更紧了。
“口害!”她不想睁开眼,她想极力回味刚刚那温馨的一幕,尽管那意境有点模糊。她知道枕头有点湿了。她侧过身摸摸弟弟的额头,又掖掖被子。一缕月光泻了进来,映在床头的幔帐上。
那月儿正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