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在如豆的煤油灯光下，我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从同学那里借来的作文书。

　　姥姥推门进来，她挑着小桌上的煤油灯，一脸慈祥地说：“快点睡觉吧，别熬坏了眼睛，用坏了脑子。”

　　“这是我从小亮那里借的作文书，我们班就他这一本，他天明就该跟我要了。还有一篇就看完了，你就让我看完吧。”我恳求姥姥。

　　“我不让你看，学习重要，身体更重要。”姥姥口气坚决地说。

　　“不让我看完我决不睡觉。”我知道姥姥最疼我了，只要我坚持，她准会作出让步的。

　　“你还有哪些没有看完？我给你抄下来。”

　　我扑哧一笑：“你已经71岁了，斗大的字不识一升，怎么抄？”

　　“姥姥纳过鞋底，绣过花，做过衣裳，剪过窗花，人人都夸姥姥心灵手巧。不就是跟蝌蚪一样的字吗，抄字哪有绣花难？我能把它们抄下来。”

　　我揉着红肿的双眼，指着最后两页说：“还有这一篇没有看完，你要是能把它们抄下来，你吃什么我给你买什么。”

　　姥姥双手捧着作文书、小字本、书写笔，颤巍巍地走了。

　　呼啸的北风无情地抽打着光秃秃的树枝，天地间冷得跟冰窖一样。我蜷缩着身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喊我起床吃饭时，姥姥仍然戴着老花镜。她把抄好的作文递给我，难为情地说：“真是眼高手低啊，没想到抄一篇文章这么难。老了，手脚不利索了。你看我抄的像不像？”

　　尽管字体有大有小，笔画曲曲弯弯的，但我还是能认出姥姥抄的字。

　　看到姥姥花白的头发，红肿的双眼，佝偻的腰身，我发自肺腑地说：“姥姥，谢谢你了，我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学习。”

　　姥姥哆嗦着嘴唇说：“你别谢我，要说感谢的话，我真得谢谢你。”

　　“谢谢我？你供我上学，给我洗衣做饭，给我抄作文，你为什么谢我？”

　　姥姥哽咽着说：“自从你娘过世，姥姥哪一夜睡好过？哪一夜不是睁着眼熬到天亮？给你抄作文，姥姥有事做，一夜很快就过去了，姥姥没感到夜的漫长……”

　　一晃，20多年就过去了，时至今日我仍然会背姥姥给我抄的题为《我的理想》的作文；时至今日我仍清清楚楚记得这篇文章有489个字，34个逗号，15个句号，1个破折号，3个感叹号。

　　姥姥贫寒一生，她想吃的东西应该很多很多，我说过她想吃啥我就给她买啥，但我没能兑现自己的诺言——当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时，姥姥已经静静地安睡在了村子北边的松树林子里。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