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版:铁水牛
 
 
 
2013年1月28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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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孤独呓语
——阿慧和她的文字世界 ■董素芝

  不知是阿慧撞了神,还是神撞上了阿慧,不惑之年后,幽默又富有童趣的笑星范儿阿慧突然抑郁了,她一个人踯躅在大街小巷,不分白天和黑夜,发出幽灵般窸窸窣窣的梦呓:“夜睡着,我醒着”、“我像风一样在暗夜里游走,游走的还有像我一样寒冷的风”、“出租车灯在城市的夜里飘忽,这是小城梦的呓语旅行社。门前有大巴车泊在那里,像渡我出海的那叶方舟。方舟上的人不同表情地看我,我面无表情地落座……”

  当阿慧对着几个朋友一遍一遍吟咏她悲伤的呓语时,笑成一片的我们没给阿慧一点抚慰,只把阿慧的忧伤摔成一个个快乐的碎片,然后把她拉到不可抗拒的快乐此岸。看着啼笑皆非,四次都没能把一场忧伤读完的阿慧,我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肩说:“伙计,我知道卡夫卡是怎么出来的了!都是像阿慧这样被‘焖’成的。自个儿回家欣赏吧。”

  哂笑没有击退阿慧,因为连上了卡夫卡,阿慧倒像从中得到激赏,“寒夜里找不到家”的阿慧梦呓声越来越大了,有了《寻找阳光》、《像风飘过》、《奈我荷》等如梦如幻、如泣如诉的呼喊,终于有一天,我们听到了她咔咔嚓嚓的破冰声。

  ……春来了,什么都挡不住了。

  伴着春天来临的,是阿慧一篇篇充满乡村野气,带着人性忧伤的诗性文字。我知道,阿慧那暗夜里奔跑呼喊的灵魂,已在挣扎中经历了暗流涌动的破冰期阵痛,开始一场灵魂新的放逐。

  

  一、作家和笑星范儿

  

  其实,其实,并非我们不懂阿慧的忧伤,实在是阿慧太有笑星范儿。当她拿着自己的手稿有模有样地想读出她的忧伤时,我们却像面对一场开怀的小品,舞台上的她悲伤与否,惹出的只是笑。谁让阿慧一向只与快乐有关呢!而且,即便阿慧忧伤时,也不忘用自己的语言将诙谐幽默传递给别人,成为我们快乐的一部分。我们又岂容她独自悲伤?就像总把欢笑送给观众的丽蓉大妈,当她人生舞台的大幕骤然落下时,熟悉和不熟悉她的,都会笑着讲起她的故事,似乎这一切与生死无关。

  戏谑中不乏发现,诙谐中充满智慧。阿慧式快乐让人想起走到哪里都笑成一片的笑星。她时而羞涩成清纯少女,时而成无大无小的顽童,童趣横生,时而又自侃自娱成笑星,笑翻一个世界。我们赐她“可爱”。

  记得第一次和阿慧亲密接触,是十几年前我俩同时到周口日报副刊部做编辑。要做同事了,编辑部召集第一次见面会。初来乍到的我正惶惑时,阿慧掂着裙子婀娜多姿地走了过来,然后扑过来向我们逐个拥抱,热烈得像老外,让我在瞬间的惊骇后惊讶。后来知道阿慧是少数民族,是五十六民族中唯一的舶来族——回族。 

  做同事不久,有过一次偶像“比拼”。因为报社停电,我俩跑到沙颍河的岸边闲聊,谈文学,谈偶像。我说我崇拜鲁迅,幽默机智充满力量。阿慧说她崇拜贾平凹,说你知道吧,人家贾平凹是鬼才,那语言才叫够味儿,他的书我见一本买一本。当时贾平凹的《废都》正因被视为和《金瓶梅》有一拼而狼烟四起。我笑,笑阿慧对贾生的偏爱。阿慧却拍手:“嘻嘻,俺得意,你崇拜的人已死了,想见也见不着了,俺崇拜的还活着,俺比你强。”一句话,我败在了阿慧的手下。

  一年的编辑缘把我们结成了天赐的文学圈子,时而,也会听到阿慧挚念文学的声音,但朋友都视为笑谈。因为按出名趁早的理论,阿慧出道晚了点。更重要的是,我们实在看不下一个天才笑星写成一个苦大仇深的文字匠,我们需要快活的阿慧。为此,我们不止一次集体劝说阿慧进京找巩汉林,亲爱的赵丽蓉大妈去了,可爱的阿慧是出场的时候了。我们历数小品演员的风光,诉说作家的不易,都劝她去找那个瘦瘦的说话怪怪的巩汉林做搭档,一举成名,我们好做经济人数钱。阿慧站起来,用她柔软的肢体一边作绾发髻状,一边得意地说:“看看我,头发绾起来像赵丽蓉,散下来像刘欢。咋看都是大明星,就不是一般人儿。”

  总能翻出花样来的阿慧,让我们生活在她的快乐制造里。有时想,阿慧的“嘻嘻”背后,内心其实一直是“软抗”的。转过身去,她一定嫌我们俗,瞪着她的杏眼叉着她的细腰一脸不屑地说,我,堂堂的作家材料,当那个什么笑星?作家是笑星能比的吗?俺偏不。俺的偶像是贾平凹,俺心甘情愿做他的粉丝。

  “软抗”着的阿慧,仍偷偷用文字滋润心灵。直到有一天,阿慧奶奶的祭日,当她跌跌撞撞、撕心裂肺地跑过曾经与奶奶无数次走过的小路,在奶奶坟前痛哭一场后,阿慧突然有神了,喷发了。从《小路那头》开始,阿慧一鼓作气写了《俺家老奶》、《天边那篇白》、《大沙河》、《皂角下的女人》等感人的家族系列和《羊来羊去》、《微笑的驴》等人畜共融的文章,让我们在惊诧中瞪大了眼睛,阿慧则在“战战兢兢”地请求“指正”后,转身偷着乐去了。 

  于是,出道晚却出手迅猛的阿慧一不小心就从众多的散文作家中冒了出来,不但摘取了全国冰心散文奖,还迅速成为回族文坛的领跑者之一。2010年,当头戴盖头的阿慧,庄严地坐在中国西部穆斯林妇女发展论坛主题会的主席台上,正襟危坐发言时,我不禁也壮了壮腰板,抽了口气,因为我们的阿慧从来没有这么庄严过。阿慧说:“ 30年来的教学生涯,让总长不大的我渐渐成熟起来;社会的跌宕变革、生活的纷繁多彩,使我感悟了诸多的文学元素。1993年,当我拿起笔来写下一篇篇稚气的文字,开始发表散文、小说时,感激生养我的这片土地,不仅仅养育了我,而且成为我的精神营养来源。那浸润着大沙河甘甜河水的土地、它那叠加了万千年历史的膏壤,竟使我常常盈满热泪。”

  

  二、暗夜和乡村

  

  似乎一夜之间,那个幽默的阿慧成了两半, 一半快乐,一半凄凉;一半阳光,一半阴影,阿慧用她的文字呓语创造了“暗夜”和“乡村”。

  暗夜中的阿慧是抑郁的。“夜可以自由进入,我触摸夜的影子,结果触到了我自己,我的呼吸带有夜的颜色。”(《凌晨两点的夜》)在《像风飘过》、《寻找阳光》、《奈我荷》中,阿慧用奔涌的情绪,或者捉捕偶然浮现的情绪,通过呓语、梦幻、对话乃至幻觉潜意识,营构着风、柳丝、夜、天路、雕花大床、空站、阳光等意象,让灵魂在暗夜里奔腾呼喊,在这里,我们倾听到了阿慧灵魂深处的孤独呓语,这种孤独承载了她整个生命的重量。

  “夜自放大着我的脚步,嗒嗒的似一只衰老的时钟。我踩着灯的影子,树又将我的影子踩得生痛。风把我的长发扯得纷乱,如路边飘摇的柳丝。”(《像风飘过》)

  “这生命的呼喊使我震颤了,这叫声划破黑暗的帷幕引来明晃晃的太阳,我在这阳光里寻找温暖和希望。这叫声如一只有力的手臂,牵着我忍着病用力前行。”(《寻找阳光》)

  阿慧的文字是诗性的,多变的,摇曳的,在动态和静态的交织中,她把缥缈无形的心理感觉外化成了具体可感的视角意象。这种精神意象的漫游,让我们感觉到了阿慧女性意识的觉醒,灵魂的冲突和挣扎,她在冲突中寻找阳光、力量,以及冲突中的精神拷问和自我抚慰。

  “乡村”里的阿慧是欢快的,明丽的,这是她和奶奶的世界。沙颍河岸,一个扎着牛角辫的女孩一蹦一跳而来,讲述她的乡村,她的野苇洼的故事,这女孩子渐远了,走来了“我太奶”、“ 我奶奶”、“我小姑”、“小妖女”、“丫头片子”、“我侄女”,漫出一个阿慧家族的故事。而奶奶则是她“乡村”的主角。

  因县城工作的父母无暇顾及,阿慧很小时就被奶奶带到乡下,与奶奶在相依为命中度过了童年。虽然城乡落差对她心灵有所伤害,但奶奶隐忍、豁达、博爱的人生态度影响教化了她,苦难的乡村经历增加了阿慧生活的广度、厚度、深度,也为她寂寞的童年带来了亮色。也因此,阿慧对童年的回忆是奔涌而出,几近一气呵成的。她一气写下了《小路那头》、《天边那片白》等以奶奶为主及其家族系列的文章,一篇比一篇自如灵动。

  乡村的土地温暖包容了阿慧,也给了阿慧敏锐的生命意识。万物向她传递着关于生命的隐秘信息,成为她的一条精神通道,一条通向温暖的路。“我静静地坐在枣树上,我的生命不再卑微。太阳离我很近,它的温暖,温暖着我的身体和灵魂。”(《树上的童年》)正是这“万物与我为一”的眼光,给了阿慧对土地和万物的眷恋和包容,使她与每一个生物或非生物,比如一块土坷垃或一棵树都可以共悲共喜,对身边所有的生命她都能保持亲切感,而没有高级动物的优越。

  “我的第一次呼吸就有着羊味,羊的记忆里留有我的第一声啼哭”,《羊来羊去》这意味深长的开篇道出了阿慧人畜共享自然的胸怀和眼光,也感知了阿慧作为一个回族作家的文化归属感。

  “我不吃饭,跑出来看炊烟,见一缕乳白色缓缓升上蓝天。那是树叶的灵魂,它悠悠地飞向广袤的天空,戴着我的草帽。”(《戴着草帽的炊烟》)

  “一棵上了年纪的杨树灰白地立着,赤祼的树冠上一坨黑的鸟窝,只是窝,鸟没了,树就少了热闹,它就站着睡着了,我倚着它摇晃几下,见它没有醒的意思,就独自走开了。”(《迷失的乡野》)

  多年后,在城市迷惘求索的阿慧说,“(我和奶奶移植下的)小桃树一次次开花结果时,我却在很远的一个城市里开花结果了。面对城市森林般的高楼大厦,我却常有没有根的感觉。日复一日,家乡的人和事连同那小桃树时刻牵扯得我心肺疼痛,原来我的根仍牢牢地扎在豫东那个叫大于庄的小村里”。

  

  三、意象和情绪

  

  艺术感觉力成就了阿慧的艺术特质,也使阿慧能舞着情绪、意象两只翅膀在文字中飞扬和驰骋。阿慧一反传统散文的那种唯美的抒情笔调,借助梦幻、独白、呓语等构成感觉碎片、思维碎片、语言碎片,呈现了虚渺朦胧的叙事姿态,使文字具有了很强的画面感和蒙太奇的新奇。

  当我写到这里时,似乎无法回避上世纪九十年代散文史上一次轰轰烈烈的“新散文”革命。

  新散文革语言的命,革文本的命,革生活的命,亮起了纯审美写作的旗帜。它注重个人情绪、内心意象的表达,强化细节描绘。在写法上,新散文大量引进应用现代小说、戏剧、诗歌的艺术手法,打破各文体间的分野,打破虚构与真实的界限,更加重视过程,而轻视结局。

  而阿慧,一不小心已成为周口乃至河南新散文写手的代表。

  在《像风飘过》、《寻找阳光》等文本中,采用的都是以情绪和意象为线索的结构形式,借助于风和夜、空站、阳光、疾病等意象和意识的流动,从深层次上表达了身居城市的“我”无家可归的焦灼,及人生的虚无感。在艺术方面,则是淡化讲述,让一个个意象,一系列的动作、感觉、潜意识纷至沓来,它们像一连串大幅度游移跃动的音符,构成了文本内在的律动。

  在《西洼里的童年》、《风动野苇洼》、《树上的童年》、《泥娃》等童年乡村系列中,阿慧借助情绪和意象,在日常生活的琐碎细节中,漫不经心地捕捉生活的诗意,那里有泥土的清香、麦苗的油绿、小鸡们的欢快,以及玩打仗做英雄、爬树摘枣吃、偷捡树叶、勇打黄鼠狼、蚱蜢磕头求饶等童年零星的生活片段,鲜活又富有诗性。

  “田边总有大坷垃静静地躺着,褐黄的土地泛着金色的温暖,土坷垃的间歇里总是生长着野花和草,像它的花环和长发,我喜爱着我的土地妈妈,躺在上面的时候,那温软和踏实像血液一样游进身体的每一寸地方。”(《泥娃》)

  “我们哇哇地背着,声音传到教室每一个角落,每一条墙缝,又从墙缝撞出来,钻出门窗,随晨雾扯向村庄。”(《早课》)

  阿慧带着情绪和意象的文字,让我想起几米。几米让漫画成为另一种清新舒洁的文学语言。他的漫画充满都市感,营造出诗意的画面和深情迷人的风采。而阿慧,则用语言画出了迷人的乡村风采,是乡村的童话和寓言。

  阿慧也像几米一样创造了一个和她相匹配的世界,一个独立王国。在这里,阿慧创造了她和奶奶的村庄、她的西洼王国。而阿慧,是出没于乡野的顽童,她对奶奶、小大大、四巧说话,对羊、驴、猫说话,对树、云、风、河说话,对夜,对太阳说话,对万物生灵说话,是孩童第一次见世界的惊喜。在这个世界里,悲悲喜喜,喜喜悲悲,有快乐,有幸福,有丑恶,也有悲伤,但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弥漫着“和”与温情。

  作家梅洁在评点《西洼里的童年》时说:“孤独的祖孙两人并没有因失去村里的房子而沮丧,在旷远寂寥且埋着尸骨的乡野,善良的她们开始了与大自然亲密的接触,于是,心灵开始了新的放逐,生活随即也开始了别一种意义。我们见多了因政治放逐到农村后对凄楚和屈辱的书写,阿慧一反常规地在写欢乐,也许这是信仰清纯而神秘的力量吧。”

  但正像“情绪”和“意象”成就了所有新散文作者一样,这一对翅膀也让新散文作者面临何处突围的困境。对新散文来说,文本中蕴含的挥之不去的虚无氛围,那种轻盈飘逸后的无力和失重感,以及在自由状态中如何表现心灵拥有的宽度和深度,成为一个有难度的选择。

  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变化,日日新的世界已失却了它的“统一性”,书写者成为退守到书房的“孤独个人”,开始了文字世界的漂泊和漫游。在这条路上,即便是开现代主义小说“一代之先”的卡夫卡也难免孤独成一个人的呓语,去世前,曾强烈要求朋友让其在他死后把一生所有作品全部销毁。而自称“走过了,我笑。两面人,典型的,是我”的阿慧,自然仍要在历经一场场暗夜的冲突和挣扎后,带着诙谐、戏谑,笑意满颜地走在阳光的路上。阿慧深深明白这一点。她说“人,在切断同母亲相连脐带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个人的孤独,生是两个人的努力,死是一个人的路程。夜,更像一个硕大的子宫,我的游弋没有尽头”。

  愿孤独中游弋的阿慧,带给我们更多的惊喜。

  一切风格都是姿态,

  心智的姿态和灵魂的姿态。

  ——瓦尔·特罗利(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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