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时地传来“刺啦刺啦”的锯树声和“咔吧咔吧”的树枝断裂声,还夹杂着许多人高声吆喝的声音。
前些日子从邻居家门前走过,孩子们欢喜地跳进老榆树周身新挖的土坑里,我走近,看到好长一截被埋了多年的树身露出,湿湿的,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我心里不禁有一丝疑惑:难道邻居要把老榆树卖掉吗?
村里的老榆树越来越少,一棵、两棵……它们在我的眼前生长着,逐渐消失,它们好像不懂我的留恋,它们不懂那些风雨相伴的日子里忽然有了触不到的空茫!它们不懂雀儿张着翅膀原地盘旋,它们听不到那哀哀的鸣叫长久地在它生长的土地上呼唤……
今天来得多么快啊!前村后庄,过路的,都放下手中的活儿驻足观看。许多人围着树,丈量着它的身子,揣摩着它的年龄。另一棵树的树梢上一个中年人在卖力地拉着手锯,粗黑的树干奋力抵抗,锯尖利着牙齿一寸寸咬噬,树呻吟着发出刺耳的抗议,锯末儿纷飞像泪一样在我们的眼前飘散,而我们像在观看一场涅槃,神情肃穆却无意阻拦。
许多人站在树下为蹲坐在树梢上锯树的男人捏一把汗,大家亲眼看到那入了云端一样的树梢被锯断后,断然坠落时发出沉闷的叹惜,有人捂着耳朵,有人用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而树身剧烈地摇晃,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咆哮着,奋力要把骑在身上的男子掀下去。幸亏男子机灵,搂紧了树身才让许多人长出一口气,男子仅坐在一方浅浅的树杈里,一只手从兜里慢慢摸出一支烟噙在嘴里,另一只手“啪”打着了火机,摇曳的火苗亲着纸烟冒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树下一根电缆线,几股电线静静地伸展,树斜着身子求救般接近了它们。这可难坏了锯树的人,怎么办,这边是线,那边是房,任何一方都不能受损,于是许多人拉着绑着树身的绳子,树上的男人一边拉锯一边指挥,控制着力度,琢磨着方向。随着一声喝彩,又一截树桩刚好落在线与墙之间。
这三个中年买树人在许多人的帮助下,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把两棵老榆树肢解完毕,变成一截截整齐划一的树桩装在马车上拉走了。人群落寞地散去,只剩主人满怀欢喜地数着钱。
现在,还有谁愿意去极力扶植榆树的繁盛,许多人嫌它长得慢,又不能卖个喜人的价儿,而以前大家都曾巴巴地望着它嫩绿的榆钱儿垂涎欲滴,抚摸着它粗黑的身体遐思翩翩:老榆树啊,快快长吧,长大了好做屋梁,当椽子,做家具,再打个好车棚子……
而今造房子做家具好像都不再有榆树的用武之地,它被那些生长快又能卖好价钱的杨树代替,它越来越受冷落,它也许真的会在某一年某一天从我的眼前淡出。
如同许多年前,人家房前屋后高高的桑葚树上,躲在叶子里悄悄红了脸庞、甜了人心的桑葚,山冈上满坡粉红的杏花,随处可见的梨园里漫飘的清芬,纷落的白雪,还有田地里、河沟旁,伸着藤蔓开着黄花满地乱滚的马炮,都已渐渐找不到踪迹,可是嘴里的甜味,鼻端的香味,眼前的芬芳,还有那独特的涩苦却长久地存在了心中。
唉,那些渐行渐远的味道啊,教我如何不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