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儿子逛书店,我的习惯是每发现新书就去翻开放到鼻子上闻,我喜欢闻到那股油墨味儿。这个时候,儿子就会笑着奚落我:“又没有书香吧!”
说起我的小时候,我的妈妈常说的一件事是我七岁时看《红岩》,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每提到这事儿,妈妈都要补充:“这娃儿看书可不是摆样子,是真的看了!”妈妈曾问我看的那页的内容,我居然可以说的差不离。不过天下所有的妈妈对孩子的‘本事’多少都会有些记忆中的夸张,就像那天我的确捧着厚厚的《红岩》,讲出了我看到的,但是妈妈并不知道,其实我一点也没看懂,更没有看完,只是看了一部分。至今仍记得书里写的,只给我留下一些细碎的印象:有人去了一家书店,说了一些话,天一会儿阴一会儿晴,有人很生气,又有人一直在街上走,走到一座大墙前,墙上挂着一颗人头……看到这儿我吓坏了,再也没有看下去。但这并不妨碍我在妈妈的印象中是一个七岁就看《红岩》的孩子,并使得读书这件事从此与我有着深深的关联。
听妈妈说,我家曾经有很多书,祖爷爷那时候是个秀才,后来不知为何又花了不少力气把好多书都烧掉了。到我记事时,家里的书刚够摆满一个书架,我能拿到的就更少了,只是最下面那三层。那是我最爱的三层书,每本都被我翻摸过。这些书,有些是硬皮的,有些包着书皮,里面没有新的,都是发黄的一页页,它们散发着一种好闻的气味。我喜欢打开书,把头埋在书中,深深地吸一口气,不知当时家人都在做什么,只是记忆中我总是一个人,坐在土台上,一本一本地翻开,罩在脸上,深呼吸。长大后才发现那气味并不好闻,油墨中掺杂星点的纸霉味,但那是我童年的味道。直到现在都有一个习惯,拿到一本新书,总要凑过去,深深地吸一口气。
后来待我识字慢慢多了,看的书也就多了起来,但我仍记得童年里被我翻了无数的那几本书,《普希金诗集》,《野火春风斗古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旗谱》,《艳阳天》,《收获》,《边疆春晓》,《欧阳海之歌》,还有我读的第一本书——《红岩》。
后来我发现,最下面那三层书,出现过‘新朋友’,但很快它们又消失,原因肯定在爸爸妈妈,但我从来没问过他们。其中有一本书,确切地说是半本,没有书皮,前面很多页都被撕掉了,但仍让我拿起就很难放下,因为里面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世界。我看到有很多女孩,有我想像不出的漂亮衣裙,有我想像不出的袅娜身影,她们不停地说话,又常是几个字整齐地一行行,在发黄的一页又一页里进进出出,又在这被翻卷得破烂不堪的半本里‘笑道’、‘笑道’。很久以后我才懂得那原本是‘一把辛酸泪’,但‘笑道’着让我记住了,并在今天找到一个词准确地描述我当时完全不能形容的感受——震撼。震撼我的不只是文字,进入这个世界像做梦一样,看到四面八方突然完全变了模样,有声音,有色彩,有香味,还有很多绝妙的诗句。当妈妈告诉我这本书的名字是《红楼梦》时,我以为它就是在梦里写的,像我看到的一样。
书中的童年,没读到什么,只留下一个‘读’字,却足够让我回味一生,至少它感动了我的鼻子,使我一生多了一味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