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时候我叫你“五点花”,因为你总是在下午五点前后开放。
我无法回溯到那个缘起——那个少年,是怎样喜欢上花花草草的?仅仅是孩子的天性吗?
豫东那个偏远的小城,本来也没有什么奇花异草。你是很寻常的花儿,就生在寻常百姓家。天真好奇的少年,一定曾被你红色的黄色的小喇叭一样的花朵吸引住,驻足赞叹良久。
我很容易就找来了你的种子,黄豆般大小,却有着别致的棱角分明的造型,周身纹路清晰,如一枚微雕作品,像具体而微的地雷——不是还有人叫你“地雷花”么?
我的家,两间草房子,坐落在被平掉的土城墙上。
草屋西头屋山跟尚未平掉的夯土城墙之间,有一小块空地。我就把你种在这个小园子里。这园子并不是只为你准备的,园子里种的最多的是苋菜(我们叫米谷菜的)。
小孩子自然不懂什么园艺,但是我记得对你的殷勤护惜。那个少年对美丽的奇妙的生命的好奇,让他多出了很多的耐心。他期待着那小小的地雷在地下无声爆开,不是毁灭什么,而是顶破泥土,绽出一个个新芽。
这个过程对一个孩子来说显然有些漫长。然而其中有足够的乐趣和惊喜。小芽儿渐渐长高,叶子越来越浓密,枝丫越来越粗壮。每一天早晨上学前都依依不舍,每一天下午放学后都急切地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到小园子里探视你,压水井里提水灌溉,亲亲地抚摸你的枝叶,像是亲人一般依赖着……孤独的少年,岁月里有奇幻的期待,也有每天必到的小小喜悦。
忙碌完毕,我跨出荆扉,坐在院里的泡桐树下写作业。心头有隐隐的蜜意柔情。家里没有别人,母亲要很晚才能回来。这一带人烟稀少,护城河里时常能见到白骨,城墙上经常能挖出“鬼蛋”,我惯常的孤独里,还杂有些许的无法剔除的恐惧。
还好,有五点花陪我。离我不远的地方,有寄托着我美好愿望的生命,在潜滋暗长。
五点花终于开花了。下午放学到家,她们忘情地开在那里。开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那个连阳光都不能充分关照的角落。大约她们是格外在意生的机会,花开烂漫,娇艳非常。傍晚时分,那一簇簇紫红色的和亮黄色的花朵,照亮了徘徊在花间的少年的心,厚重的夜幕降临之后,她们也照亮也温暖了他的梦境。
也许是,她们不忍因种花的人年少而轻易辜负了他的虔诚吧?
那是一段异常美好的时光。我每天放学回家去给五点花浇水,不只浇水,因为怕她们被骄阳灼伤,还给她们的叶片上花瓣上洒些水。
我很快乐,也很骄傲,在母亲一把一把地采摘了苋菜放到煮面条的锅里的时候,我就想,我也做了一件大事情,大人做的事情——我种下了五点花,我见证了她的成长。
我也被她陪伴,我也依赖着她。
那些日子,冷清的院子里,有她们热烈喧闹的花朵。
天黑透之后,我恐惧地闩上门,门后的纸盆喇叭里播放着阴冷的合唱。我喊妈妈妈妈不应,久了就不敢再喊。我就想着,隔着一堵墙,有她们在黑夜里的绽放。
……
五点花,永远地开放在我的记忆深处。
那菲薄的暮色中摇曳的花丛,晕染了我落寞的少年时光。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你的名字叫紫茉莉。
多年之后看到你,依然是那么亲切。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像是暌别多年的亲人。我没有种植的地方,但是我会去你在的地方,看你。无惧路途遥远,我痴心不移。
今夜,想念紫茉莉。
陪我伴我,滋润了我生命的,紫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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