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

　　那把剪刀

　　她从未再想起过它

　　自从它将脐带剪断，让她成为一个母亲

　　让她身上掉下来的那一团

　　热乎乎的肉，成为独立的个体

　　开始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个世界

　　十几年过去，她看见过无数把剪刀

　　也使用过无数次，但从未再想起它

　　即使此时想起，也是偶然中的偶然

　　只是一想起来，她就又感到尖锐的疼痛

　　并蓦然惊觉：那把剪刀

　　其实一直都在，一直游离于她和女儿之间

　　并一直在悄无声息地剪，剪，剪

　　那些维系她和女儿的千丝万缕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总共被剪断了多少，她无从知道

　　只知道，女儿越来越大

　　越来越独立，也离她越来越远

　　此时，她抚摸着这些莫须有的

　　疤痕一样的断切面，一遍遍地抚摸着

　　突然看见那把剪刀就在肘边

　　刃光诡异，而锋利

　　母亲的头发全白了

　　白得和外祖母的一模一样了

　　远看像一团雪，近看是满头亮晶晶的银针

　　母亲的头发全白了，接下来

　　就该我了吧。先是一点一点

　　再是一根一根，一缕一缕

　　直到将所有的色泽都还给流水

　　只留下白，驮在肩上

　　能活到头发全白多好啊

　　能活得像外祖母这样，像母亲这样

　　有这么大的村庄需要照看

　　有这么多的作物需要喂养

　　有这么多的子孙，放风筝一样

　　大的放出去，小的缠手上

　　盼着过节，盼着电话，盼着寒假和暑假

　　总有无穷无尽的盼头武装自己

　　打败一把把苦难的岁月

　　能活得像外祖母这样，像母亲这样

　　最终用自己简单纯粹的白

　　打败了世间所有的颜色，多好！

　　母亲除了槐花还有什么

　　每年槐花盛开的时候

　　母亲都会小心翼翼地

　　带着一大兜将开未开的槐花

　　从乡下赶来，分给我和妹妹

　　就像当年，她分奶水给我们

　　哺育我们长大一样

　　就像当年，她分积蓄给我们

　　帮我们成家立业一样

　　母亲年年佝偻着腰身

　　从很远的老家赶来

　　将她新摘的粘着露水的槐花

　　小心翼翼地送过来，分给我们

　　这是她最后的财富

　　最后的能抓在手里的白花花的碎银子

　　并且她知道，只要是她给的

　　就是我们喜爱的，盼望的

　　于城市的钢筋水泥间流浪的孩子

　　需要这最后的喂养

　　在澡堂

　　孩子也许太小了

　　听见水声就开始大哭

　　这时候，响起母亲哄她的歌声

　　什么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什么洪湖水，浪打浪

　　什么军港的夜啊静悄悄

　　年轻的母亲，唱得旁若无人

　　想起一首唱一首，一首接一首唱下去

　　年轻的母亲，一边唱一边给孩子擦洗

　　孩子安静下来，整个澡堂子安静下来

　　哗哗的水声成为优美的伴奏

　　热汽缭绕间，一具具酮体

　　因完全赤裸相向而几近虚渺，恍惚

　　只有这歌声，清晰，真实，嘹亮

　　在这个寒冷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