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关中的夏天是火炉,尤其是三伏天,每天正午温度都在三十七八度,热得绿树都懒洋洋地卷起了叶子,门口的月季花也少了颜色。
阎卿才从试飞院科研所下班,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空调,站在空调的口上吹一阵凉风,才走向厨房。
做什么饭?这个二十六岁的少妇又发起愁来。偌大个家就三个人,可大的——丈夫去大漠机场飞科研了,小的只有四个月,还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这十来天才感知他或她的脾气,有时小腿一蹬,自己的肚皮就拱起个包。
电话铃响了,听筒里传来身处两千里外那个南方城市的母亲的声音:“卿儿,还是你一个吗,燕子还没回来?”她说:“妈妈,您别操心,燕子每天都来电话,现在工作正紧,他没法离开。但院里、团里都很关心我,几天就来问一次!”“傻女子吆,你可是娘的独生女,你肚里的孩儿是娘唯一的孙子,娘不操心,谁操心?你才出大学门两年多,什么都不懂,人生人,吓死人呀!”“妈,您别操心了,我会照顾自己!”
屋里静静的,只有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卿换上睡衣,一个人走到卧室,对着穿衣镜看会儿自己,又躺在床上,想着自己,想着母亲刚才说的话,也想着丈夫燕子。刚才镜子里的自己变了,再也没有了做大学校花时的艳丽,虽然个子还是那么高,但肚子骄傲起来了,当初被同学誉为“学校第一”的粉脸变黄了,而且还长了妊娠斑。
她记得到试飞院工作以后,在研究试飞课题时和燕子认识,潇洒的他就向自己射来丘比特的箭。美女爱英雄,在试飞院这块地方,试飞员是姑娘的最理想对象。试飞员是天之骄子,学历高,有知识,有素养,有志气。经过半年多的接触,作为来自西湖之畔某大学的校花,阎卿点了头。
记得去年夏天一个晚上,飞机城公园里月光似银,熏风轻绕,在湖畔他们谈起了结婚。燕子严肃地说:“和我结婚,你就意味着要孤独。我一年有半年在外地试飞,就是以后有孩子了,也不能陪你。我虽然很爱你,但这一点必须向你说明。”她说:“我是学航空的,现在搞试飞,我懂。如果哪天你为祖国飞出了新机种,就是我的骄傲!”
现在,这个孤独果然来了,是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来的。为了坚持锻炼,阎卿每天晚上也独自上大街散步,当她看到许多和她一样的大肚子女人在男人的呵护下,慢慢地踱过绿荫、踱过草丛,或坐在广场的长椅上,躺在爱人的怀中,她就想起了燕子的话。
是的,燕子在大漠的机场上,为了祖国的新机战斗,每天翱翔蓝天,试验风险科目。他的背后不光有老婆、孩子,更重要的是有祖国。试飞院里多少个家庭就是这样一年年、一代代过的,试飞院里的多少青年夫妻也是这样度过了青春。
今天早上,燕子来电话还这样说:“阎卿,我的爱人,想你、吻你。今天我要上天,祝你身体好,别挂念!”她问什么科目。“这个你就别问了,没有风险,请你放心!”他说。
其实作为试飞院的科研人员,她知道这几天大漠飞的是低空大表速——国际公认的一类风险科目。但作为试飞员的妻子,她却不愿意点破,不愿影响他的情绪。在这个没有刀光剑影,但却充满着风险的战场上,妻子给即将冲锋陷阵的丈夫,只能鼓劲儿打气,而不能泄气。这不光是她,也是空军试飞团每个试飞员妻子的感受。
可是半天来,她的心一直在空中吊着,担心远方的他。躺了一会儿,她又坐不住了,坐在电话边,等着燕子来电话。
低空大表速,是一类风险科目,国际上航空业为此牺牲了多条生命,学航空的她是最清楚不过的。燕子究竟成功了没有?怎么还不来电话?过去每一次飞行成功后,他都第一时间来电话报平安呀!她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
“铃铃铃……”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话筒里传来了燕子高兴的声音:“老婆,庆贺吧,我的低空大表速飞成功了,还创造了这一型号的纪录。这功劳也有你的一半!”阎卿哭了,这是高兴的哭。她说:“我把听筒放在肚子上,让咱的孩子也听听吧,我俩共同为您庆功……”
时钟指向两点半,上班的号声响了。阎卿翻身起来,蹒跚地下楼去,走向自己的战场。
阎卿想当试飞员的妻子,这真是个用心理、智力加体力决斗的战场,她将用一生经历来品味、用一生的勇气来打这场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