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不觉想起那片葱绿的柳林,想起那段儿时的岁月,那段简单而多彩的生活。
记忆里,家乡有两个符号:一条贾鲁河,一坡柳树林。明亮的贾鲁河从村西流过,不远处便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柳林。
村里人称这片柳林为“柳椽子棵”,无边的林子郁郁苍苍,横柯上蔽,树下浓阴一片,明亮的地方,茸茸的茅草,像竖着的鸡毛掸子,疏疏密密地散落一地。
那时,村里人为攒肥常常到林里拉沫子(攒肥的土),但若被老村长看见,不罚款,但得掉头卸回去,不然,就要办你个丢人搭家伙。老村长发现林里有新鲜的土印,免不了要在当街吆喝一通,吓得偷土人不敢吭气。一来二去,老村长身上便生出一种威严,对于柳林,人们更多了一层敬畏。夏天的柳林黑压压一片,占据一方,结成一个坚实厚重的整体,仿佛有种莫名的力量。
由于老村长的缘故,柳林便蒙上一层尊贵与雍容,仿佛官家的大小姐。
村人背后大都不叫他老村长,而戏称他“老干”,他不让取土、伐树、折柳枝,有人对此颇有意见。我不知道为什么取名“老干”,是因为他干瘦吗?还是嫉妒他吃干喝稀?无从知晓,但小时候我认为这是对干部的专称,代表着权力和地位。
现在想来,老村长对那片柳林着实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正是他的正直、尽责、不徇私情,那片柳林才得以一年四季矗立在那里,构成家乡一道美丽的风景,构成我幼年生活里一道美丽的风景。
村西的柳林是块宝藏,秋天一到,金黄的树叶满地都是,越积越厚,有的地方竟没到腿肚。随着秋风转凉,树叶不断飘落,一直到入冬。柳叶,油大容易引火,耐烧,不像梧桐叶。在缺粮少柴的年代,柳叶是烧火的好材料。所以,天不亮就有人去西地耙柳叶。
“司令“是柳叶的老主顾。初秋,柳叶始落,天刚蒙蒙亮,起早扫叶的人正准备赶个早集,就见堤子路上,司令已拉着竖着长长踅子的板车回来了。“司令,你咋恁勤谨哩?”她眯缝着似乎睁不开的眼睛,“天不明就睡不着了”。这老太太是村里起得最早的一个,仿佛她一夜惦记的都是明天的树叶。
由于司令的勤快和坚持,村人便不自觉地退出,认为这份树叶专利理所当然就该属于她。
记事起,柳林便长在记忆里。浓密的树叶为我遮风挡雨,遮挡毒日,林里散布着高高低低的茅草,晃着毛茸茸的脑袋。在一块松软的地方坐下,光脚浸在湿润的土里,凉意透过脚丫趾缝往上蹿。微风掠过胸前、腋下,清爽的感觉恰似恬然安适的心情。
小伙伴们笑嘻嘻躺下来,四仰八叉,揸开五指,全身放松如一滩泥。照着身形轮廓画出一张张人体画,于是辨看身形,咂摸长短,叽叽喳喳,争得面红耳赤。
麦收过后,村西柳林里知了叫响了,仿佛约好似的一齐响起,一齐落下。偌大的柳林,庞大的群落,一齐嘶鸣,震击着耳膜,让人听不出声音的轮廓,但若要踏入那片柳林,那片浓密幽暗的柳阴,却叫人的心儿变得那样宁静、淡远。
小孩子最有意思的事就是捉知了。有的手拿弹弓,有的手执长竿,竿头或糊面团,或粘蛛网,一行人像猎人一样各自寻着猎物,发现目标,就蹑手蹑脚凑上去,盯着蝉儿,绕过枝叶,寻得最佳的位置,瞅准时机,纵身一跃,一击,知了或应声落地,或吊于长竿之上,拼命挣扎,发出长长的哀鸣。
我曾想探得它的尽头。是水源?石桥?或是人家?而今,当我想重回那片柳林,走在那片沙地,走在那片荒滩,走在那密不透风的林阴之下时,它,已萎缩成仅有的几株孤树!
如今,贾鲁河还在,还是由西向东往南拐,从村前流过,只不过没有了以前的汪洋恣肆,信马由缰,没有了蹦跳的鱼虾和绿藻,没有了两岸黑压压的捕鱼的人群。
而柳林,彻底不见了,稀疏的十几棵柳树还在,让人还能依稀估摸出原来柳林的方位。当我无数次骑车经过,我无数次想象那片柳林的模样,那柳林里的孩童,柳林里响彻耳膜的蝉鸣。可眼前,只有稀稀拉拉几棵,坚守着这片本该属于自己的阵地,威严不再,似乎已无力抵抗炎阳的暴虐。
这就是我熟悉的家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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