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一天应是从第一声雄鸡啼叫或牛哞开始的。尽管东方刚泛起鱼肚白,西天边还挂着几颗疏落的星子,草尖上露珠莹亮,依旧闪着即将消失的上弦月的蓝光,但手脚勤快的农人已经醒了。
犁地的吆喝起牲口,驾起牛车,趁着天凉犁一下东坡里的麦田;锄草的已擦亮了锄头,搭上条毛巾,也下地了。即使地里的玉米刚刚锄过一遍,花生也刚浇了一遍透水,正往高里长——撂上几天,地里也没什么活儿——但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地里挪。能有一块地放在心上是充实的,一天不下地反而会空落落的。人养活了庄稼,其实也是庄稼养活了人啊。在农人眼里,庄稼是最懂事的儿女,最知恩的后生,让人不能不想。
在城里,种的不是庄稼,是高楼,局促逼仄,让人喘不过气来。早起的城里人都想找一块空地伸展伸展胳膊,活动活动腿脚。巴掌大的园子就挤满了人,挤得人心惶惶的,不实落。打几趟拳,练一套剑,只图个出身汗,让身子轻快轻快,而心还是木木的。寒来暑往,过着一样寡淡的日子。可农人不一样。农人晨练是在庄稼地里整地、除草、施肥、浇水,一年到头忙不完的农活。但心情是不一样的。眼看着齐整的禾苗娉娉婷婷如小令绝句,长成了绿浪奔涌铺天盖地的华章伟句,心情是与庄稼一样吐绿绽翠,常绿常新的。庄稼是养人的。因此,常见乡间里七十老翁腿脚健步如飞,八十婆婆目光清澈如水。
饭桌上摆的是最平常的饭菜。小葱拌豆腐,清亮爽口。小米粥稀饭,黄澄澄的。顺手从田间地头扯来一把水灵灵鲜嫩的野菜,洗净,过一遍水,淋上几滴麻油,带着田野的风味,入口是不尽的绵软和悠长。篱笆上的豆角,园子里的瓜果菜蔬,是自种自收的,是既能入口又宜入画的佳肴美景。碗里粒粒饱满粒粒皆香的粮食,散发着曾经的汗香,细细嚼来也皆是可敬可亲的。
也许,最廉价的就是最珍贵的,最普通的就是最长久的,最淡然的就是最亲近的,最家常的就是最养人的。每次回家,祖母总是给我装上满满的几袋土特产、时蔬,我知道祖母是让我多吃上几顿家乡的饭菜,想让我带上一块家乡的土地上路。我一次次将祖母从乡下接到城里,祖母一次次地逃离般回到乡下,如一株水土不服的麦子。
其实,城里的时光像什么,那是丝绸或玻璃纸做的,冷艳华美,炫目晃眼,闪着纸醉金迷的光华。而乡间的日子是一匹浆洗了不知多少次的白棉布,绵软,悠长,但也本真,适合盛放一颗宁静的心。在这样的日子里度过悠长的午后以及更为渺远的今生,不觉累,只觉得尘世安稳,身心恬静。
(杨亚爽 西华县叶埠口乡坡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