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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头养的那条黑狗就是不肯上楼。任凭老李头拉它,拽它,推它,均无济于事。
也难怪,一条土生土长的土狗,在荒村里溜达、拉撒十余年,一下让它爬楼梯,难。别说是个“它”,就是“他”和“她”也不习惯。
一天午后,村里老范头摊张草席在村小学门口的大树下乘凉。刚躺下,他便习惯性地从烟盒里抠支烟,随手掐下滤嘴扔掉,将剩下的烟卷含在嘴里咂吧两下,才用火柴点上。
“老哥,又想孙子了?”老李头领着狗也来到村小学门口。
“想,怎么不想,你看看学校里杂草丛生,让人觉得空落落的,不过躺在这儿,一闭眼就能听见孩子们的读书声!”老范头弹着烟灰说着示意老李头坐草席上唠。
“是啊,都走了,你哪儿还能听见孩子们的读书声,自己骗自己开心罢了,哎——”老李头说着拍拍偎在膝下的黑狗,长长地叹口气。
“老弟呀,让我说,这人老了就是条狗。”老范头指着黑狗说。
“你这话不是骂自个儿吗?”老李头笑着反问。
“这人呀,小的时候才算个人,吃喝拉撒不用愁,无忧无虑的;长大成了家吧,就变成牛了,要出力挣钱养家;老了吧,儿女都外出打工了,孙儿们也随了他们的爹娘进城读书,这时候,咱们这把老骨头就得像狗一样,看家护院不是!”老范头说着又点上一支烟。
“老哥说的也是个理儿,照你这一点化,我这狗也成了我们老家伙了。”老李头说着亲了一下狗脑袋。
“让我说,你养的本来就不是狗,它是你老伴。”老范头逗老李头。
“老伴,老伴,老来伴,可它就是不陪伴我上楼住呀。”老李头说着话题一转,“看样子过不几天,村里的旧房屋都要被拆掉了,上头这次是要下大力气治理空心村了。”
“对啦,村里给你家分的那套房宽敞不?”老范头关切地问。
“还行,就是楼层高点儿,没个院子。”老李头抚摸着卧在身边的那条狗说,“只是它,让我放心不下。”
“慢慢地习惯了就好了,当初,我也不愿上楼,何况它是个畜牲。”老范头伸手拍拍那条黑狗接着说,“恐怕,这一折腾,要毁掉村里不少物件儿。”……
一周后,几台推土机轰隆隆开进了村。
一群老人围住推土机,不让施工。为首的老范头说:“有些东西不能说拆就拆,要给村里几百口子留个念想!”
“对,村头的老碾子台不能拆。”
“那棵老皂角树不能拔,以前全村人洗衣服,全仰仗它了!”
“老牲口院的那眼井不能填,井水到现在还清甜着呢!”
“……”
大伙儿七嘴八舌。无奈,旧村拆迁工作只好暂缓。
一个礼拜后,上头派来一个工作组。工作组宣读一份协议,让大家讨论。
协议说:为适度保留金鸡岭村旧貌,拟一,在新村与老村交界处预留三亩地,为种植园,将包括老皂角树在内的几棵百年以上的古树,移植到种植园。拟二,对原生产队开挖的那眼人畜共用井,进行护理,以便老村复耕后,浇灌农田。拟三,在种植园旁建一个纪念馆,用来收藏石磨、石磙、拴马桩、木耧、牛套等。拟四,对于不便收藏的牛马狗羊之类,可免费拍照留念。
协议宣读后,大伙儿讨论来议论去,都觉得可行。只是有一条,待协议上的款项落实后,推土机方可进入老村施工。
人堆儿里,唯有老李头心事重重,闷闷不乐。
俩月后,金鸡岭村纪念馆落成。
这天,老范头找到老李头:“老弟,你看这样行不,我召集老哥儿几个,咱同你那条黑老伴合个影,然后让他们放大,挂在纪念馆里,如何?”
老李头听后,思索一会儿,突然来了神:“你这点子真是出到点子上了!”
不久,一帮老人与狗的大幅照片,被郑重地悬挂在了金鸡岭村纪念馆正厅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