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春节,我拥有了一双日思夜想的皮鞋。
我周围没有穿皮鞋的人,穿的大多是一针一线纳底,再把鞋面缝制上去的手工鞋,粗糙而笨拙。我有个同学,他父亲在外地做事,给他买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我记得好像是上海生产的“回力”牌。他穿在脚上,一下子吸引了全校人的目光。他生怕弄脏了鞋子,拿一块塑料布包住鞋底,走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我偶尔去镇上赶集,才见到有人穿皮鞋,我总会身不由己地跟着,感受皮鞋在路面上起落的那份潇洒与惬意,想象着鞋子里面的脚,该有多么舒适与温暖。皮鞋敲击路面那种“咔咔”的声响,更是让我无比着迷。不管穿皮鞋的人是高低胖瘦清浊俊丑,看上去都那么威风体面。我想要一双皮鞋。做梦都想。
学校放麦忙假,我拼命帮爸妈干农活。用铲子抢麦,装车,摊场,起场,晾晒,装卸,入仓,我渴望家里大丰收,渴望家里富足,如此,我才有可能张开口,让妈去镇上那家最大的商店,给我买回一双皮鞋。但是,家里并不见多余的钱。交完公粮,余下的小麦刚够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家里又没有别样收入,仅靠田里固定的进项,却要应付一年的开支,还有我那笔不少的学杂费。一日,爸对妈说:“辉今年干活卖力,给他买点啥吧。”我心里怦怦跳。妈停下打棉花杈的手,转头问我:“辉,给你买件短袖衫吧?”我摇头。妈问:“那你喜欢啥?”我想要一双皮鞋!但我望着辛苦操劳的爸妈,却说不出来,只好又摇摇头。爸欣慰地笑了,说:“辉上初中了,长大了,懂事了。”我深深地勾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年风调雨顺,我家的棉花大丰收,爸妈早出晚归,异常劳累,但脸上却满是笑容。我也抽空帮家里摘花,把一堆堆白云般的干棉花背回家,堆在东屋里。“白云”越来越多,堆满了半间屋子。爸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推开东屋的门,看着棉花垛,呵呵地笑,晚上睡觉前,又去东屋,对着棉花垛,呵呵地笑。爸说:“今年要过个肥年了。”入冬后,爸妈用架子车拉了好几次,才把东屋的棉花垛运去棉花厂。
春节到了,爸计划了要买的年货,还特意嘱咐妈,去镇上给我和弟弟买件好衣裳,还要妈买一件大红袄穿上,说喜庆,明年日子会更红火。妈说钱可不能乱花,要攒着给我和弟弟上学用。
我和妈到了镇上,我又看见了穿皮鞋的人。移动的皮鞋变成了大磁铁,我的目光成了碎铁屑,噼里啪啦地飞附到了磁铁上。妈没有买红袄,没有给弟弟和我买衣裳,只买了半斤红枣,蒸枣山枣花用。回到家,妈和爸在里屋小声地说着什么。
妈和爸去了一趟镇上,回来时,妈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大声地喊我。我接过去,打开看,大吃一惊,竟然是一双皮鞋。一双黑色的皮鞋,闪着熠熠的亮光。我快乐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睛里溢满泪花。我进屋换上皮鞋,昂首挺胸地走出来。爸妈也很高兴。其实,皮鞋没有妈做的棉靴暖和,也说不出有多舒适,但,它是皮鞋啊。我骄傲地在村里走了一圈儿,收获了无数羡慕的眼光和赞叹。
回到家,我看见妈穿着洗得发白、左肘打了个补丁的蓝袄,正忙活着刮鱼鳞;爸嘴里叼着根劣质烟,正在宰鸡,他脚上的棉靴露出了肮脏的棉絮;两岁的弟弟,穿了件我小时候的袄,袖口、领子都磨烂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满心喜悦烟消云散。我不敢低头看脚上那双闪闪发光的皮鞋。我难过得快要哭了。
再走出屋,我脚上是双温暖舒适的棉靴。妈问:“咋不穿皮鞋了?”我把头扭到一旁,说:“皮鞋冻脚。妈,你去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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