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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暖暖的阳光里,宋高宗把自己的一只手掌举到眼前,用直直的目光使劲地触摸,然后把深沉沉的目光重重地压在五个手指上,点一下食指念叨一声岳飞的名字;点一下中指念叨一声韩世忠的名字;又分别点了一下无名指和小指,哼了声“张俊、刘光世”,最后他把目光定格在了高高翘起的大拇指上,脸上浮过一抹微笑:你们啊,还不都得乖乖居于我之下!
宋高宗脸上的微笑一层荡过一层,耳边传来尖着喉咙的嘟哝:“今天又有几本弹劾张大人的折子,他是不是做得太过了点儿?整天都在变着法儿地捞银子,是不是想把整个临安城都吞下去呀,也不嫌撑得慌。”宋高宗脸上的涟漪逐渐僵在了那里。这个张俊心眼儿简直就是银子做的。唉,刘光世又能好到哪儿去呢!两只眼睛虽说盯得不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却是美人、美人、美人……这个刘光世啊,上了战场却只知道掉转屁股,撒开俩腿没命地跑。韩世忠在战场上是有两下子的,可他对美人的钟爱比起刘光世虽有不及,却也是身边总离不了美娇娘。最难能可贵的就是岳飞了,不爱银子,不爱美人,也不惜死。
宋高宗又一次将自己的目光移到五根手指上。自己当然毫无疑问是拇指——老大。刘光世当是最小的小指,只能凑份儿吓唬人,能顶个什么屁用!张俊配的个无名指简直再恰当不过了,无名指就是用来戴金戒指的,与金银珠宝天生有着不解之缘。中指就是韩世忠了,作用也不小啊。想过这些之后,宋高宗满含深情地把食指举到离自己的眼睛仅有一根手指长度的距离,念叨道:“你毫无争议就是朕的岳飞岳将军了,对我大拇指而言,自然是你的作用最大。没有你朕怎么拿起御笔在奏折上写上‘准’还是‘不准’?怎么把斟满甘甜美酒的杯子高高举起?怎么拿起玉箸把可口的珍肴送入口中?”
当美酒和珍肴闪过宋高宗脑海的时候,一个念头也在宋高宗的脑海中闪现:我应该让“五个手指”聚到一起,很应该的。
美酒自然是上等的美酒,珍肴自然是上等的珍肴。宋高宗满脸喜悦道:“喝酒!”张俊、刘光世他们就急忙举起酒杯。宋高宗说:“吃菜!”张俊、刘光世他们就赶忙让宋高宗先请。宋高宗让歌舞再来一曲,张俊、刘光世他们就拍着双手夸赞歌美舞美乐美。宋高宗脸上笑容绽放得如酒杯里的涟漪。他的唇齿间跃出一连串的“赏”。张俊、刘光世忙连不迭声一连串的“谢万岁”。
只有岳飞好像并不怎样激动,既没有满脸的欣喜,也没有满口的感谢。
这个岳飞,他的脑海里此刻一定装的还是什么“迎回先帝”、“收复中原”……若是此刻,给他一个讲话的机会,他一定又会慷慨激昂,激动得浑身发抖,什么“不可沉湎酒色”、“奋发图强”,一串儿一串儿的。唉,世上有几个像你岳飞一样的人,冷冰冰的这也不爱,那也不好。也就你岳飞敢对我不恭不维。什么不爱财不惜死的,我明白了,他什么都无所求,自然就什么都无所惧,自然也就不会老老实实遵守游戏的规则。宋高宗脸上的灿烂旋即四散开去。
在入夜的烛光里,在张俊、刘光世他们离去后的寂静里,宋高宗举起手掌的时候很用力,他的有着几分疲惫的目光又开始在五个手指间徘徊、游弋。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爱呢?张俊他不是吞,是啃!让他啃吧,他就是只馋嘴的蚕,想让蚕吐丝,不给它几片桑叶怎么行呢。可我大宋朝是大无边际的山,可不是一片桑叶。张俊啊张俊,你简直有些可爱。刘光世啊刘光世、韩世忠啊韩世忠,你们真懂得生活的乐趣。小指、无名指、中指,真好!当朕要把你们握起来的时候,你们就会都服服帖帖地伏倒在朕的掌心里。可是,那个食指,每次都不是那么乖乖听话。做事最多的是你,可和我大拇指磕碰最多的不也是你吗?无数支充满愤怒的利箭从宋高宗燃着熊熊火焰的眼睛中射出,贴着鼻尖,冲向了那根曾做出无限贡献的手指。
那一夜,宋高宗看见一只残缺了食指的手掌,在黑暗中增大再增大,直到如同一棵被砍去了枝丫的树,在风中摇摇晃晃,又轰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