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安居在这里的

　　是一扇杨木做的窗棂

　　细细的雪白雪白的，薄薄的九根棂

　　仿佛一把把小刀

　　把天空和世界裁割得一片片的

　　然后是一块块蓝色的砖红色的瓦

　　规规矩矩的，平平展展的

　　横看竖看斜看都是一条线

　　仿佛是仪仗队

　　统一着装，步伐一致，队列整齐

　　接着是那三棵榆树，一棵楝树

　　一棵香椿树，一棵石榴树

　　春天来的时候，院子里五彩斑斓

　　蜂蝶翩跹，浅绿色的榆钱儿

　　一串一串的，一嘟噜一嘟噜的

　　母亲用竹竿把它打下来

　　拌上面，放入蒸笼，撒上葱花，香油

　　想起来让人流口水

　　然后，进来安家的

　　是一只山羊，六只母鸡，一条黄狗

　　一片菠菜，一畦韭菜，一片蒜苗

　　奶奶驼着背在院里剔草。母亲

　　系着水裙在厨房里擀面，炒菜

　　农家饭的香气飘向村外

　　厨房的墙是用砍下的桐树枝栽的

　　糊上一层掺麦糠的泥巴

　　鸡呀，狗呀，猫啊常常去里面釆撷

　　他们把这里当作自家的花园

　　然后是一辆架子车，一辆自行车，一口压井

　　一张贴在堂屋当中墙上的毛主席像

　　和落在三间土屋前的鸟鸣和雪花

　　他们已经慢慢地走远，模糊

　　似乎落满了灰尘

　　我记着他们

　　我要把他们喊回来，我要用一块干净的毛巾

　　反复地擦拭，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包

　　揣在胸口的衣袋里

　　青春的小麦

　　青春的小麦，美丽的小麦

　　无限眷恋这小小的村庄

　　眷恋这里的天这里的地

　　这里的小路和土坷垃

　　眷恋这里的河流和村庄

　　眷恋这里的小草和野花

　　甚至眷恋这里的风雨和干旱

　　眷恋这里的贫穷和苦难

　　它们在阳光下沿着大路和旷野奔跑

　　追赶一只白蝴蝶

　　或天空中的一片云朵

　　它们有时候非常愧疚

　　因为遇上了歉年

　　它们低着头在寒凉的秋风里饮泣

　　它们不放弃

　　明年还会来

　　青春的小麦，美丽的小麦

　　由青变黄，枯萎了

　　它们在泥土里安静地睡下

　　它们梦见星星坠落

　　落在田野里

　　田野

　　一棵玉米已经枯萎了

　　你还在身边守护着

　　一片杨树林被砍伐了

　　只留下伤疤一样的树桩

　　你还深深地搂在怀里

　　一朵花已经凋谢了

　　你还久久地抚摸着快要腐烂的花瓣

　　一条小河已经干涸了

　　你还抱着它的伤痕累累的身体

　　在旷野上徘徊

　　呼唤那汹涌澎湃的魂魄归来

　　一只受伤的小鸟，一只坠地的蝴蝶

　　一滴消亡的露水，一片飘零的落叶

　　你都视为自己的孩子

　　包括我，百孔千疮的心

　　你总是试着去抚慰、去改变、去治愈、去挽救、

　　沉默着，沉默着，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