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又过年了,看着买的过多而来不及吃、日渐变味的鸡、鱼、肉、蛋,以及日渐变干的白面馒头,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过年情景,那时,这些东西是很少能吃到的。于是,儿童时代过年的情形又一幕幕在我脑海映现。
“新年到,新年到,闺女要花儿要炮,老头儿要个破毡帽”,这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家乡流行的一首歌谣。这首歌谣是小孩子们哼的,从这首歌的内容可以看出,小孩子们对过年的渴望,因为他们过年时不但能放炮、穿新衣,更重要的是吃到白面馍,还能趁有客人来时,吃几脔肉,这些都是平时很难吃到的。
“吃过腊八饭,就把年来办”。记得那时代准备过年比现在要早,因为要办的事多,所以年味儿要浓得多。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淘小麦,淘了晒干磨面。那时农村几乎没有打面机,都是人工推磨。一家几口人每年从生产队分到的麦子很少,大约每人有几十来斤,平时舍不得吃,只是有客人时才磨点面吃,到了过年时,也得省着吃,因为要等到来年的麦子打下来,还有几个月呢。所以,那时过年只有在大年初一那一天才能吃上白面馍,到了初二,全家就要吃杂面馍了——留着还要招待客人呢。有的时候还要趁过年请人帮忙招待人家,如请人说媒啦、请人做家具啦等。记得有一年春节刚过,父亲请一位本村的木工做架子车的车厢,因为是本村的爷们儿帮忙,没有工钱,但要每天三顿留他吃饭。平时招待吃饭,花费不起,所以,父亲是特意安排在年关,用过年的饭菜招待。一次,父亲正在陪那木工吃饭,一位邻居族叔端着饭碗来我家串门了。当他看到只有父亲和木工师傅吃白面馍,还就着煮的粉条肉片,而我们都没吃,就对木工师傅半开玩笑地说:“你这老兄光知道这好面馍就菜吃着香,也不看看人家的孩子吃的啥,你咋忍心吃下去呢?”说得那木工师傅脸刷一下红到耳根。父亲看到木工师傅难堪,就生气地对那位族叔瞪了瞪眼,说:“你走吧,你走吧。”那时候,因为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几次白面馍,所以,大人小孩见了好面馍都嘴馋。想吃白面馍,就走亲戚。过了大年初一,社员们就都下地干活了。到上午该收工时,大家就齐声喊道:“走亲戚去啊,撵蒸馍去啊!”我们那地方称白面馍为“蒸馍”。说“撵蒸馍”,意思是,你不趁早走亲戚去吃它,再等几天,就被人家吃完了。
那年代过年,连白面馍都难以吃到,鸡鱼肉蛋之类就更不用说了。每家买点少量的肉,也是专门招待客人的,等客人吃剩下了,嘴馋的小孩子们才能轮得上。眼看着做好的香气扑鼻的肉菜不能吃,本分的小孩子只能忍着,把口水往肚里咽,而顽皮的孩子就不一样了——偷着吃。记得与我同龄的一个孩子,有一年的春节,他母亲杀了一只鸡,炸了两碗鸡肉丸子,不用说,这是用来待客的,母亲是不让他随便吃的。谁知这小调皮难挡此诱惑,趁家里无人时,今天吃几块,明天吃几块,等到客人来时,把鸡肉丸子吃个精光。母亲做饭时一看柜里藏的鸡肉丸子不翼而飞,就知道是这小调皮偷吃了,气得把他打了一顿。挨打时,这孩子还不承认是他吃的,哭着争辩说:“我吃没有?我见没有?是大黄猫吃的!”现在的孩子,如果想吃了,家长还怕吃凉的坏了肚子而给加热呢,谁还会偷着吃家里的东西呢?大概没有因为偷吃了几块肉而挨打的。
最让人心生感慨的,是那时的拾炮。现在春节放爆竹落下的“弱捻”炮,儿童们连看一眼都不看,从上面踏过去。而那时作为小孩子子,我们是不惜冒着被炸伤的危险挨家跑着拾它的。因为没钱买炮,只有去拾弱捻炮,拾回来重新栽上捻子放,或掰成两截“燃大花”。与其说是拾炮,不如说抢,因为拾炮的小伙伴们成群结队,若不去抢那落下的炮,根本拾不到。拾炮时,从这家,到那家,从村东头,到村西头,一路跑过去,因天未亮,看不清路,往往被“扑通”一声绊倒。那时,有手电筒的人家很少。有一次,二叔把他的手电筒借给我,让我去拾炮,于是,我如鱼得水。谁家放炮时,用一根长棍举着,点燃后,噼里啪啦,震耳欲聋。下面的孩子们争着上前,你推我搡,有时砸成一堆,倒在下面的被压得嗷嗷直叫,而在上面的,则被落下的炮炸得直叫。到天明以后,小伙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禁不住笑了,因为有的帽子被烧成了一个大窟窿,有的手指被炸肿了,有的被炮药弄了个花脸,但一比“战利品”,大家还是满心欢喜,因为口袋里都是满满的弱捻炮。
往事如烟,逝者如斯。童年虽然生活艰苦,而自己还时常怀念那逝去的时光,这是怀念,而不是诅咒。不诅咒那吃不饱穿不暖的岁月,正如谁也不会去诅咒自己无知的童年一样。真正让人值得回忆的,是自己的童年时代,而不是获得金钱、地位、学位的时光,因为那时代,虽然物质极其匮乏,却充满着童真、童趣、洋溢着成年人少有的无忧、欢乐与梦想,更重要的,还有那逝去的渐行渐远的亲人。
唉,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