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香味

　　真的是人过年，猪过关。到了年底，养的猪膘正好，再猛吃几顿粮食，更是膘肥体壮。进入腊月，人们闲了下来，便在村里的空地上挖个坑灶，架上一口大锅，加满水，灶膛里填上劈柴，大火猛烧。

　　大肥猪正优哉游哉地踱着方步，冷不防被几个壮小伙子抓住后腿掀翻在地，意识到末日来临的猪直着脖子拼命嚎叫。手拿尖刀的“刀斧手”三下五除二，结果了它的性命，然后在四条腿上剖开小口，吹满气，用木棍敲打鼓圆，水也正好烧开，把猪推进开水翻滚的大锅里褪毛。一会儿工夫，一扇白条猪就被挂在肉架子上，乡亲们围拢来，七嘴八舌地挑选他们相中的部位，你十斤他二十斤，各自拎着泛着油光的猪肉回家。用刀剔完骨头，放上大料，就下锅煮，不一会儿，扑鼻的肉香飘满厨房，连院子里也满是肉香味，孩子们馋得直流口水。热腾腾的肉一出锅，就每人一根大骨头啃上了，啃得满嘴流油，啃完后，把十个手指头逐一放在嘴里吮吸，啧啧有声。

　　墨香味

　　三叔曾经是民办教师，后来转了正。早些年，为了省钱，乡亲们便早早地买好红纸，在腊月二十以后，便三五成群地去三叔家央他写对联。对联内容无非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人间福满门”、“户对青山摇钱树，门映绿水聚宝盆”这些老词，门方就来个斗大的“福”或“春”字。写完对联，剩下的红纸条也有用处，写上一些吉利话贴在合适的位置，如“出门见喜”贴在大门口，“满院春光”贴在院子里，“青龙治水”贴在压水井上，“年年有余”贴在粮囤上，“槽头兴旺”贴在牲口槽上，“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贴在架子车上……一时间，满院墨香。

　　家里有老人去世的，还要写牌位，好“请”先人们回家过年。写牌位以前用草纸，后来改用红纸。每当这时，三叔的表情是最严肃的，一笔一画地用小楷工整地写上先人的名字，因为牌位上的人大都是村里的长辈，要恭敬的，姓和名中间还要加一个“讳”字。

　　草木灰味

　　腊月里，找个晴朗的日子，母亲便找出些树枝和树根让我劈。因为过年蒸馍、煮肉、炸鱼是要用大火烧的，麦秸火不行，木柴耐烧，最合适，整个村子也氤氲在草木灰味中。

　　我脱掉棉袄，在院子里找片空地，捋捋袖子，往手心里吐上一口唾沫，来回搓两下，双腿站开，双手抡起板斧，向地上的树枝、树根劈去。随着木屑四溅，一根根木柴就分崩离析，被劈成一堆碎柴，不一会儿就浑身是汗。劈柴不仅是力气活，还是技术活。劈柴不照纹，累死劈柴人。不照木柴的纹理劈，不仅劈不开，板斧还容易反弹回来，震得虎口生疼，胳膊发麻。所以劈柴之前要先观察纹路，一般要顺着纹路竖劈，省时省力，事半功倍。劈出来的柴大小也有讲究，大了烧不透，火不旺，小了中间空气不流通，也烧不旺。干木柴填进灶膛，中间架空，风箱一拉，看着大火呼呼地舔着锅底，听着锅里的肉咕嘟咕嘟地响，闻着满屋子的肉香味和草木灰味，抽动鼻翼，深吸一口气，舒坦。

　　饺子味

　　除夕那天下午，母亲早早地便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和面，擀皮，切肉，忙得不亦乐乎。我也挽起袖子打下手，拿几棵大葱、白菜，洗净，切碎，和猪肉一起剁饺子馅。此时，村里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是“咚咚咚”剁馅的协奏曲。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就早早地起来放开门炮，然后开始烧锅。锅里的水是头天晚上添的，水开后，村庄也开始沸腾，母亲端出白胖胖、肥嘟嘟的饺子，往锅里下。经过三起三落，饺子全都浮上来后，就熟了，厨房里飘满了饺子的香味。头碗饺子是奶奶的，奶奶吃了，我们才开始吃。饺子馅大皮薄，张口一咬，一个字，香。

　　饺子，这种中国特有的食品，穿越春夏秋冬，穿越唐风宋雨，从历史的烟尘中一路走来，串起了一个又一个喜庆吉祥的中国年。乡村的年味，也就在这一个个可闻可嗅的味道里，丰盈生动起来。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