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今年68岁了，眼不花，耳不聋，身体一直很好。
娘普通平凡，跟黄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娘特别感激家里的几亩薄田。当初，娘正是靠着这几亩薄田，供养她的5个儿女上学、成家。用娘的话说，她这辈子没有啥本事，唯一让她在别人面前引以为荣的是，她含辛茹苦养育的5个儿女如今都混得有模有样了。
印象中，娘教导儿女，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是咱的，给也不要。”我在家里排行老小，娘理所当然对我疼爱有加。平时家里的油盐酱醋吃完了，娘习惯性地总会喊我一声，让我到村里的代销店里去买。娘不但给足买油盐酱醋的钱，另外还会多给我一毛两毛的，好让我随便买点儿零食吃。就因为这事，我的哥哥、姐姐经常在娘面前提意见，说娘偏心。娘总是笑：“就数你弟小哩，让着他点儿。”一次，店主多找给我五毛钱，我美滋滋地赶紧提着一壶酱油逃离代销店。我没敢把这件事告诉娘。一周后的晚上，娘竟然悄悄地来到我床前，借着微弱的灯光说：“小五，上次我让你打酱油，人家是不是多找给你五毛钱？”我坐在床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娘的眼睛。“是哩，多找我五毛钱。可我已经……”娘抚摸了一下我的脑袋，说：“给，天明了把这五毛钱还给人家，别忘喽。”
生活中，娘“喜旧厌新”。儿女给她买的最新款式的衣服、鞋什么的，不管怎么劝说，娘硬是不穿，即使穿，也是当着我们的面穿会儿，一旦我们走了，她就立马脱掉放在柜子里，还说什么，“都恁大岁数了，衣服恁鲜亮，咋穿出去？”娘虽然不穿儿女给她买的衣服和鞋，但每年的雨季，娘都要瞅上几个好日头，在院子里铺一张大席，上面晾晒的全是我们给她买的各款衣服和鞋，有的发霉了，有的虫蛀了，有的鼠咬了……这时候，娘看着晾晒一席子的衣服和鞋，泪眼婆娑地唠叨：“唉，这些孩子哇，对你们说不让买，你们非得买……”
打我记事起，一直到去年，娘常吃剩饭剩菜，而且能讲出一大堆理由来。每次我们回家看爹娘，都要顺便买一些现成的小菜，省得娘闷在厨屋里又是炒又是蒸。吃饭的时候，娘一般不会和我们坐在一起吃，娘说她这样不习惯。一次，她搬个小板凳，坐在我们一旁，一手端碗，碗里盛着各种剩菜，一手拿馍夹菜往嘴里送。我说：“娘，您不跟我们坐在一块儿吃，厨房里给您留的两盘鲜菜咋不吃呢？”娘则笑着说：“你看，这都是菜，吃啥都一样，这碗里的菜再不吃就坏掉了，倒掉怪可惜哩。”我说：“娘，您总是这样，把饭菜放剩着吃，这个坏毛病您啥时候能改改呀？您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这样吃，对身体不好！”近一年时间，娘才基本上改掉了吃剩饭剩菜的习惯。
心系儿女，唯独没有她自己。我在乡下中学教书，离家近，三两天就能回家一次，跟娘拉拉家常，帮娘打理打理家里的一些琐碎活什么的，娘挺高兴。去年暑假，我在县城买的房子装修好，就从学校搬进了县城住，回家看娘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甚至一两个月还不回家一次。每次抽空回家，娘见到我说的话就是：“娘可盼你回来了。以前你每个星期都回来看娘，现在一两个月还不回来一次哩，娘觉着跟少了些什么似的。唉，娘不怪你们，你们忙，都是一家一小窝，得靠自己养活啊！”娘的脸虽然背了过去，我还是看见娘的眼窝里蓄满了泪水。
今年春节前夕，我和妻子商量，过年回老家还是在新家？妻子说，第一年得在新家过。我说那行吧。农历“小年”那天，我和妻子、儿子一块儿回乡下老家给父母送些过年用的物品。当我把今年不准备在家过年的事情告诉娘时，娘的脸色突然黯淡了许多。“你看，你们每年都在家过年，热热闹闹的多好啊。要是你们不回来过年的话，觉着跟少了些啥哩。”娘说，“那好吧，不回来过年也中，到初一那天你们都早回来。”说完，娘去了里屋，好长时间才出来。
农历腊月二十六中午，娘突然出现在我家楼下，我赶紧跑下楼接娘。
我说，“娘，这么远，街上人又多，你咋骑车来啦？”
娘气喘吁吁地用手背边擦脸上的汗水边说：“娘挂念你们一家呗。你们这七八年都是在老家过年，啥心也没让你们操过，这过年哩，娘知道你和帛恩他妈也不会炸东西，你爹在家每样东西炸的都多，这不，一样我兜来一些，你们就不用再费事了。”
我看着这一编织袋的东西，不好意思地说，“娘，您拿来恁多干啥？”娘笑着说，“没多少，没多少。”
我把娘拉来的一编织袋东西从拉车上卸下，准备扶娘到家里吃午饭，娘说啥也不呆，要赶回去，“家里还有其他事呢。”我把娘送到路口，娘骑上车又叮嘱说：“可别忘喽，初一那天你们都回去。”望着娘骑上车左右晃动的身体，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娘真的老了。
我把编织袋背到楼上解开，里面装有一袋炸鱼、一袋炸鸡、一袋麻叶、一袋花生米、一袋蚕豆、一袋胡萝卜、一袋馍，还有一张娘提前给孙子拿的50块钱压岁钱，此时，我的泪再次涌了出来。
腊月三十上午，我带着妻子、儿子回乡下老家。娘正包饺子，看见我们回来，惊喜地问：“哎，你们咋回来了，不是说好明天回来吗？还走吗？”我说：“娘，我们不走啦，回来和您和俺大一块儿过年呢？”娘瞪大眼睛问：“你们真的不走了？”我笑着说：“娘，我啥时候骗过您呀？娘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娘走近我跟前，攥住我的双手，含着泪说：“多好啊，娘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