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来,我一直都想写写父亲,但又总感到无从下笔。夜不能眠时,脑海中总闪现着父亲的身影,往事像电影片断一样忆起。
父亲从小对我的教育是很严格的。上小学一、二年级用铅笔写字,三年级当同学们还用铅笔时,就让我用钢笔写字,又开始教我练毛笔字,先写小楷,再写大字,到四、五年级时,我的毛笔字在班内就名列前茅了。考初中时,由于字体优,还加了分。这也为后来当兵时从事文字差事,退伍后教学,再后来写稿奠定了基础。
上世纪70年代中期,人们过的还是“红薯面,红薯馍,离了红薯无法活”的生活,常年也难吃上一顿白面馍。父亲在工厂里每月26斤口粮标准,每顿能吃上两个小白面馍,每逢星期六回家,总要用小手绢包上四个,给自己的孙子捎两个,剩下的两个给爷奶分享。
父亲是上世纪50年代入的党,他热爱党,忠诚于党的事业,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党员,就要跟党一心。”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工厂上班期间,他当过保管员,任过会计,每经手一件事,他都极其负责,账目对不上不罢休。每一个螺丝钉,他都看得很金贵,如果我和弟弟去买,每个一角多钱,我们不掏钱,他也要垫上,决不让集体吃亏,不占公家一点便宜。
上世纪80年代,农民抗旱时用小电机抽水浇地。这种小电机当地不会生产,都是在上海进的货,包装电机用的纸,也成了父亲的“宝贝”,他积攒起来,叠好捆住,说是可以返回厂家重新利用。一次,汴岗街上一位个体屠宰户到工厂,看到那一捆捆的包装纸,想拿走包肉,父亲坚持不让他拿。那个人看不给面子,一时恼羞成怒,挥拳要打父亲,争吵着就推搡起来。当时恰巧我就站在一旁(他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们是父子关系),便极力劝开了,制止了争吵,并许诺给他找些废报纸才算了事。
父亲在单位是公认的“红管家”,他无论是在生产车间一线,还是当保管会计,工作都是认真负责的。他常说“一年会计十年账”,他把经手的账理得一清二楚。那时没有装订机,他用一根钢条磨尖当锥子,找来大针、绳子,把每月每季的账表装订整齐,一年一捆,保存完好。
上世纪90年代,工厂生产落后,集体企业效益差,经营项目和发展前景很不景气,工人纷纷回家,工厂濒临倒闭,他一个人看厂子,白天还好说,夜晚时常有人翻墙盗窃。父亲就昼夜不停地转悠,手拿电灯照明巡逻,整月也难得回家一趟。由于他爱护集体,对工作认真负责,也曾得罪了一些自私、爱占公家小便宜的人。一次,他在夜巡时被偷东西的人用砖头砸伤了头部,几个月才痊愈。在几十年的工作中,“优秀共产党员”、“五好职工”、“先进工作者”、“模范党员”的奖匾也没少得,这些荣誉是对父亲付出的最好诠释和回报。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没有报纸,电视也很少,仅靠小广播喇叭,信息十分闭塞。每逢节假日回家,父亲就把在乡里知道的党的好政策、致富信息趁生产队开群众会时,在饭场作宣讲,俨然是一位政策宣传员。有时生产队领导班子开会商量村组大事,他也被特邀参加,为集体事业兴旺发展出谋献策。
1992年父亲退休,因为他所在的企业是集体性质,没有纳入社会保障,干了一辈子也没有一分退休金,但父亲一句怨言也没有。由于一生劳累,他患上了神经性疾病,双手颤抖得厉害,不能握筷子吃饭,碗里的面条挑起来未到口中就掉光了,菜也夹不住,半个小时也吃不了一碗饭。夏天还好些,冬天还没吃饱饭就凉透了。最终父亲生活不能自理,完全靠人喂饭。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七八年了,但我总觉得他还像活着一样,时常梦见他在世时一幕幕的生活画面。他一生节俭朴素,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在他看来,只要干干净净就满足了。他年轻时,我在北京服役,想让他去北京转一转,在天安门前留个影,他把这个机会让给了年迈的爷爷。他一生没出过远门,没出去看看祖国的山山水水,我心里的这个愧疚是无法弥补的。他临终前躺在床上几个月,瘦得皮包骨头,慢慢减食,直到水米不进。每忆起这些,我就禁不住潸然泪下。
父亲走了,永远见不到他老人家了,他的善良美德将留后人,愿他在天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