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村,本来是我很熟悉的一个小村。黄村,如今是我很陌生的一个小村。黄村,是我一半儿熟悉——熟悉得了如指掌、一半儿陌生——陌生得目瞪口呆的一个小村。
村里,静悄悄……我走着看着……
我从村南头走到村北头,仅仅看到,在一座小楼前,几位老人拿着木枪木刀,与孙子孙女嬉闹逗乐。我便想起一首小诗《祖孙乐》:“两岁孙娃头戴盔,挥枪直把老翁追。佯装中弹朝天仰,一日牺牲好几回。”不过,当我看着这生动有趣的场景,竟品出小诗的味道是酸楚的。我急忙向老人们走去,寒暄,问好。虽然多年前我们并没有交往,只是相识,但今天相见却格外惊诧惊奇,扯着的手久久不肯放下。
我从村东头向村西头走去。一路上,我没有看见青壮年人,他们打工去了。我没有看见少年儿童,他们上学去了。我没有看见牛马猪羊,如今谁还饲养那些吃饱了等饿的畜生。我看到村里小楼错落、大树如盖、荒草如茵。我听到鸟雀们唱着和谐悦耳、婉转动听的歌……
当我走到村西头的时候,突然看到一片亮丽的风景。刚刚竣工的一座两层小楼拔地而起,一群老年泥瓦工拿着红票子,笑盈盈地从楼里走出来。我喊了一声,树彬哥。树彬哥看见我,“咦”了一声,急忙走过来。大家把我围住。我问,这是谁的楼?纷纷说,新亮的楼,新亮给他儿子准备结婚的楼。在我印象中,新亮还是个娃娃哩。树彬哥向大家介绍说,新亮的名字还是老弟给起的哩。我当然记得,新亮8个月时,还没有名字,树彬哥让我给他起个名。我说,他小堂哥叫东亮,他就叫新亮吧。树彬哥说,中。转眼间,新亮的儿子也快该结婚了。我望着崭新的小楼,说,树彬哥,你啥时候成大款了?树彬哥说,老弟,你还不知道啊,在咱村里,有本事的人家都是破房,没本事的人家都是楼房。我不解。树彬哥是说笑话的吧!
不是笑话,是真话。当大家走后,树彬哥说,有本事的人家,进城打工都发了财,都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安了家,再把老人、孩子一接走,就和农村拜拜了,留下的老屋,破就破吧,塌就塌吧,没有时间顾及了。树彬哥指指东边有福的家,问我,你看到啥风景没有?我仔细一看,还真发现了“新大陆”,三间老堂屋,西间的屋顶不知啥时候塌下来,从屋里钻出的一棵泡桐树,已长得碗口粗。树彬哥说,10年前,有福的儿子结婚,儿媳妇逼要彩礼2万元,有福东挪西借,才勉强凑够数。把儿媳妇娶到家,第二天有福就带着老伴逃荒去了,说好听点儿是打工去了。他们辗转到了新疆,在乌鲁木齐打工,很快淘到第一桶金,后来又在乡下租到1000亩土地,种植彩棉,每年能赚100多万元,很快成了著名的庄园主。有福多次给邻居捎话来说,他在乌鲁木齐安家落户了。过去有福没有福,如今有福有了福。如果看村里的房屋,树彬哥是大款儿,要论经济实力,有福才是土豪巨富哩。
顿了一下,树彬哥数着手指头说,黄江两口在县城打工卖菜发了财、安了家,王河两口在郑州打工做木匠活儿发了财、安了家,孙江两口在天津打工搞装修发了财、安了家,李洋两口在邯郸打工跑运输发了财、安了家……他们都远走高飞了,他们宅基地上的老屋都已摇摇欲坠。
树彬哥说,没有本事的人家,在村里干农业,只能挣个小钱,由于党的政策好,日子过得也不赖。树彬哥带我走到二楼顶上,指着前方,讲述一栋一栋小楼的故事。如今,农民种地发补贴,60岁以上老人发补贴,新农合治病报销医药费,少年儿童读书免交学杂费,不让交公粮,不再卖余粮……农民的生活,就像那芝麻开花节节高……
我望着小楼绿树,听着鸟鸣雀唱,觉得黄村就像一半儿人间一半儿仙。我看着大街上行人寥寥,2000多口人的村庄变成了空心村,不由一半儿惊来一半儿叹。我想着诸多人家虽然已封门闭户,但他们在城里住上了高楼大厦,不由一半儿崇来一半儿钦。当然,我还想到,如今的农村就是一部大大的厚厚的书——书中有文有诗有画,我孜孜不倦地读啊读,一半儿读来一半儿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