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福是个哑巴,和双目失明的娘还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
每到侍弄完庄稼的时候,牛福就去附近的庄子讨饭。牛福讨饭不是挨家挨户的要,是冲着红白事。哪个村谁家要办红白事了,牛福准会到。红白事都少不了要办几桌酒席,准备的有馍有菜,牛福照例只要一个馍,夹上肉。给少了他不肯走,因为他是哑巴说不出个道道儿,就“哇哇哇”的,人们就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愿意。给了馍,如果不夹肉,他依旧会蹲在墙角抱起双臂不去接。把一个夹了肉的热馍放进他篮子里时,他的脸上马上会绽放憨憨的笑容。人们知道了牛福的习惯,有时是打算达到他满意的,却也要故意逗逗他。听他“哇哇哇”喊一阵子,看他气呼呼地蹲在墙角和旋即笑眯眯的高兴劲儿。遇上比较好心的人家,要拉牛福在酒席上坐下来吃个饱,牛福总是又摇头又摆手,指自己身上,意思是身上脏,不能坐。要多给他些馍菜,他也坚决不肯要。人们就说:“这个牛福!”
偶尔在红白事上见不着牛福,人们反倒觉得少了什么似的,“牛福怎么还没来呢?”“该来到了吧?”而牛福往往就在人们的念叨声中突然出现在了视线里。待牛福走到跟前,有人问他咋来这么晚,牛福回转身指向东或者指向西,意思是说东边的韩屯或者西边的张庄今儿也有人家娶媳妇儿。有人便说:“要恁多干啥,贪心不足!”牛福只咧着嘴憨憨地笑。其实人们都知道,牛福家里还有娘和妹妹。也有人会逗他:“牛福,人家都娶媳妇儿哩,啥时候喝你的喜酒啊?”牛福依旧憨憨地笑。
有那么一天,牛福真的要娶媳妇儿了,要娶的是邻村的姑娘,叫刘银翠。
那时候,农村还有着一种婚姻陋习叫“换亲”,也就是两家都有不好成媒的光棍汉,又都有闺女的,媒人就从中撮合,把这家的闺女嫁到那家,把那家的闺女嫁到这家。刘银翠的哥哥过了结婚的年龄,眼看要打光棍,父母和媒人就劝着她出嫁给哥哥换亲。刘银翠打听到媒人说的那个男人是个十足的酒鬼,喝了酒还常掂棍拿刀与人拼命。刘银翠任父母和媒人用什么话劝说,死活也不同意。后来刘银翠说:“我宁肯嫁给讨饭的牛福,也不愿嫁给那么个混蛋。”刘银翠的父母一掂量,牛福不也有个未出嫁的妹妹吗,既然她这么说了,也不是不可以呀!
牛福的娘只在梦里梦到过牛福结婚拜天地,没想到自己的哑巴儿子这辈子居然真能讨上媳妇儿,更没想到过了门的刘银翠还很快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娶了女人的家就开始像个家,有了儿子的家就更是一个幸福的家。幸福的日子过了没几年,牛福的娘在一个午后,突然喊着身上发冷,恐怕是阎王来叫了,就把牛福和刘银翠叫到跟前,有几句话要交代。老人拉着刘银翠的手说:“闺女,你嫁给牛福,这辈子委屈你了,娘清楚你心里装的是后村的黑蛋,孩子也是黑蛋的。可是,你知道黑蛋前阵子在煤矿干活时遭了难,你就好好跟牛福过吧,你们都是苦命人。牛福虽说憨,却也不孬……”
后来,人们发现牛福开始刮胡子了,穿的衣服也比先前干净了。
像变了个人似的牛福离开了家,去周家口谋生计。听人说,牛福在码头上掏过苦力,卖过冰糖葫芦,后来又跟人学做胡辣汤,开了一家店,生意居然越做越红火。周围的人都喜欢称呼他“哑巴”,也都说哑巴的胡辣汤口味地道、真材实料。
日子久了,牛福攒下了一些钱。
牛福的店里有个盛汤的外地姑娘叫曹萍。这个曹萍个头儿不及刘银翠高,长得比刘银翠俊俏、白嫩,笑起来很甜,还有两个小酒窝儿。曹萍冲牛福三笑两不笑的,牛福的心就在她的酒窝窝里醉酥酥的。
只是牛福怎么也没有想到,突然有一天,等到半晌午了还不见曹萍来店里,去房里寻找,也不见身影。牛福下意识地回到自己屋里,打开放钱的箱子,里面已是空荡荡的。牛福的脑海里也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几年的积蓄连个招呼也不打说飞就飞了,牛福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的牛福打那时起,得了一种怪病,吃药打针全无济于事,几个月后撒手人寰了。
牛福走后,曾有人劝说刘银翠改嫁,刘银翠坚决不肯。想来,如今她的孙子也到上中学的年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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