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念起那年水塘里的那些蝌蚪……
那年夏天雨水多。那天风起云涌,很快就落起了雨,地势低洼的地方有了积水。雨越下越大,一个个巴掌大的水洼最终连在了一起,雨一直下,水位在上涨,这一片低洼的地方成了水塘。由于排水不畅,这里的积水消耗的方式除了下渗就是蒸发。短时间内这水塘不会枯竭,青蛙和蟾蜍就把卵产在这里。
雨终于停了,盛夏的阳光照耀着,积水吸收了太阳的能量,水温逐渐升高,这些卵在水中很快孵化出蝌蚪,小蝌蚪在水里欢快地游动。
正值伏天,蒸发特别迅速,水塘里的积水一天天减少。小蝌蚪必须在水塘干涸之前成为青蛙,能够用肺或者皮肤呼吸。它们在与命运赛跑。
这些天没有下雨,有几只羊路过这里,它们低头喝了水,水塘很快被分割成几个水洼。有的蝌蚪长出了腿,它们必须在水干涸之前变成青蛙或蟾蜍。
几天的炙烤过后,这里的水干涸了,这些小蝌蚪没有成为青蛙或者蟾蜍,它们死了,像一个个黑色的逗号贴在淤泥上。
淤泥不久也龟裂了,像一张被撕碎的纸铺在这里,那些逗号旁边长出了青草,蚂蚁在搬运这些逗号。草疯长起来,虫子也繁殖起来,蝴蝶在这里飞。
这里曾经发生过的蝌蚪的故事似乎没人记得,那几只羊只是路过,它们喝水时留下的蹄印还在这里,它们喝水的时候看到过这些黑色的蝌蚪,可是它们只是过客,不会在意这些蝌蚪。草籽在羊蹄印里萌发,覆盖了这里,一切都被草隐藏了掩盖了,这是草地,不是水塘,更不会有水塘的故事,也不会有那些水生的蝌蚪。
真相被荒草覆盖,天依然是蓝色的,过往的飞鸟不屑于这片草地,偶有几只麻雀留心几丛成熟的狗尾草,它们唤来成群的同类,在草丛里啄食草籽,狗尾草的籽粒被这些麻雀掳去,在撒下粪便之后麻雀们丢弃了这片草地,那些狗尾草的秆上仅剩下茸毛。
麻雀不再来这里,不是它们忘记了这片草地,而是这里没有了果腹的草籽,它们在寻找新的草地。
一只蟾蜍来了,个头儿不大,是一只年轻的蟾蜍,它不善于跳跃,只是在草丛里爬着。这里是不是它出生的地方,没有人知道。那它为什么来到这里?因为这里有虫子。
谁能告诉我这里曾经有过水塘?谁能告诉我这里曾经有蝌蚪?
是那几只羊还是这一只蟾蜍,没有人作证,这里的过去被野草掩盖了隐藏了,那些黑色的逗号就不是结尾的句号,况且蚂蚁们早已用它们哺育了自己,一切都消失了,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想起写作时修改的手稿,一处处改了又改的手稿记录着自己的创作历程,哪些是汗水哪些是泪水哪些是露水,都清晰得很。
我们对待过去又是怎样遗忘的呢,是麻雀那样得利后忘却,还是像羊群那样路过后忘却,蚂蚁们啃噬了销毁了这些证据,连那只幸存的蟾蜍也不肯作证,那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谁能告诉我?
120年前的甲午战争,还有尚存亲历者的抗日战争,这两次劫难都成了过往,容不得忘记,因为炮台犹在,因为南京城大屠杀的累累白骨犹在。
希望这里不会有贪吃的麻雀、作为看客的羊群、贪婪的蚂蚁和懦弱的蟾蜍,再浓密的野草也掩盖不住这里曾有的事实!
因为这里确实有过水塘,有过那些渴死的蝌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