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见到头发花白的老年男性,母亲总是对我说:“快,叫爷爷。”见到头发花白的老年女性,母亲总是对我说:“快,叫奶奶。”
参加工作了,见到头发花白的老年男性,我就习惯叫“叔叔”,见到头发花白的老年女性,我也习惯地称为“阿姨”。
我的孩子结婚了,再见到头发花白的老年男性,我就管他叫“哥哥”,见到头发花白的老年女性,我就叫她“大嫂”。
前天,我坐公交车去医院看病,车上人很多,没有空位。突然,紧挨我身边的一位戴红领巾的小朋友从座位上站起来,拉住我说:“爷爷,你来坐吧!”当时我非常感动,但随后心中却升起莫名的伤感。回到家里,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我说:“有人叫我‘爷爷’,我老了吗?”
妻子嘴角一撇:“你还以为你是个小伙子啊,看你的头发,都快白完了。”
我对着镜子认真地看自己的头发,是啊,我的头发几乎全白了,顽强坚守岗位的几丝黑发,也没有过去那样乌黑油亮、神气十足了,而是无精打采地贴在发暗的头皮上。我不知道第一根白发是何时出现的,更不知道这白发的战斗力怎么这么强,在不知不觉中硬是把黑发慢慢地给赶出了头皮。顿时,一股怀旧的思绪涌向心头……
那是我在上高中的时候,一次和母亲聊天,母亲背阳而坐,窗子敞开着,微风无声地轻轻掀动母亲的头发,忽见母亲的一根头发被吹立起来,在夕照里竟然银亮银亮,是一根白发!这根细细的白发在风里柔弱地摇曳,却不肯倒下。我第一次看见母亲的白发,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母亲变老了。我害怕极了,生怕母亲离我而去,我惊叫道:“娘,别动!”我小心翼翼地把那根白发从母亲的头上拔了下来,握在自己的手心。母亲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问我:“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我不语,泪水已充满了双眼。“是不是我有白头发了?”母亲像没事似的问,“不奇怪啊,人年龄大了,都会长白发的,这是自然规律,等你和我一样的年纪,也会长白发的。”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人老了,都会长出白发呢?
当妻子把一小酒盅染发剂和一枝扁头油画笔拿到我面前,叫我帮她染发时,我心里一动:怎么,她的头发也需要染发剂帮助了?我瞥一眼她的头发,笑道:“不过两三根白头发,也要这样小题大做?”可是,待我用手指撩开她的头发,我惊讶了,在这黑黑的头发里怎么会埋藏这么多的白发!她原来可是有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呀,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一根根悄悄变白的?是在日夜为孩子操劳的琐碎中,还是在奔波的上班路上?是在油盐酱醋的忙碌中,还是在洗衣做饭的烟雾中?此时,我忽然感到,她对这个家庭的付出实在是太多了。我怎么做才能还她一头秀丽的黑发?
一次,我把剩下的染发剂交给妻子,请她也给我的头发染一染。这一染,居然年轻许多,谁说时光难返,谁说青春难再,就这样,我也加入了用染发剂追回岁月的行列。谁知,染发是件愈来愈艰难的事情,原来还是两个月染一次,后来变成了一个月染一次,最后,连一个月也不能等,头发的根部就又齐刷刷冒出一茬雪白,任你怎样去染,去遮盖,它还是茬茬涌现。人生的秋天和大自然的春天一样顽固。挡不住的白发啊!
一日,我去理发店染发,忽走进一位长者,这长者年约八十,满头白发,声如洪钟,神采奕奕。当他坐在理发店顶灯下面的时候,一个画面令我惊呆了:他不单头发通白,连胡须眉毛也一概雪白,在灯光的照耀下,蓬松柔和,光亮透明,宛如银丝,真是美极了!我禁不住夸奖道:“你的一头白发真好。”老者感叹道:“你也快六十岁了吧,怎么不见有一根白发?”我面带愧疚回答道:“染了,你看到的都是假的。”老者听了,朗声大笑,对我说:“老弟,你挺明白的人,怎么在白发面前糊涂了?孩童有幼稚的美,青年有健旺的美,中年有成熟的美,老了有恬淡自如的美,这就像大自然的四季——春天葱茏,夏天繁茂,秋天斑斓,冬天纯净,各有各的美感,各有各的优势,谁也不必羡慕谁,谁也不能代替谁。人这一生,生老病死,自然规律,白发黑发,身体和年龄决定,只能顺其自然,不能强求改变。生而尽其动,死而尽其静,到什么季节享受什么季节。你看原国务委员吴仪、外交部的傅莹,都是满头白发,但却风度翩翩,高雅不俗。”
我听罢,忽觉茅塞顿开,心情爽快多了,我不再那么讨厌白发,也不再为自己的白发而苦恼,我捋一捋头上刚刚用染发剂染黑的稀疏的头发,“嘿嘿”笑了几声,算是对老者关于白发精辟论述的回应,同时,一个决定油然而生: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染头发了。
人生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