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春节的鞭炮声在耳边还没散尽，这个春节转瞬又至。刚进入腊月，父亲已在向我谈论过年的话题，年迈的父亲似乎比年轻人更向往过年。随着年龄增长，我对过年的感觉越来越淡。然而，以前对过年的回忆却充盈在心间，历久弥新，那美好的记忆永远忘不了。

　　小时候，村里大多数家庭都比较穷，过年的时候，小男孩能得到父亲给买的一盘小“麦芒炮”便是最大的喜悦了。天空飘着微雪，地上白白的一片，猪圈上、红薯窖上、干玉黍秸上、猪圈旁的竹林里，都积了一层雪。夜幕降临，门前灯光中雪花像一群白色的蝴蝶在飞。村中不时传来“啪啪”的炮声，在寂静的夜空回荡。条几上放着要等年初一才能燃放的较大的一盘鞭炮，老式方桌上放着我的宝贝一样的小麦芒炮。麦芒炮用红纸包装，贴着花纸，花纸上写着“浏阳”二字。我用一截短香点燃一个小炮，抡起胳膊甩向高空，“啪”的一声，清脆悦耳，雪地上落下点点红色纸屑。只有这一盘小炮，放完了便没了，我克制住满腔想放的冲动，每天只放几个。

　　进入腊月二十，父亲便着手准备杀猪。喂了一年的猪，要杀它过年了，每天三顿给它喂食的母亲却眼泪涟涟，舍不得。父亲请人把猪的四个蹄子绑了，每天在圈里活蹦乱跳的猪哪受过这般待遇，扯开嗓子嚎叫，响彻云霄。父亲用架车把猪拉到村中屠户老王的院里，几个人把猪抬到一个窄长的条案上。老王高举起一根一头粗一头细的木棒，用毒毒的眼光瞄准猪耳后根，往后撤一下身体，“嘿”的一声，用尽所有力气把木棒闷在猪的耳后根，遭到“闷头棍”的猪立即四蹄抽搐，以下便是程序性的事了。最后我得到一个猪尿泡，吹得很大，摔着玩，砰砰作响。杀一头肥猪，我欢喜地以为过年可以解馋随便吃个够，可是父亲却把所有的猪肉拉到集市上卖，最后剩一点品相差嘟噜噜没人要的肉，父亲才拿回来作为家里的过年肉。

　　进入腊月，集市上陆续摆出碗筷、海带等年货。海带是过年的必备，家家都买。进入腊月十五，街道两边挨排摆着鞭炮、春联和各种蔬菜。卖猪肉的用架车作为摊子，一个接一个,有半里地长,一直排到村庄后面。最热闹的是羊行，群羊像串蚂蚱一样被拴在长长的粗绳上。羊群“咩咩”叫着，此起彼伏。几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回民老头在羊行里穿梭，他们看中了哪只羊时，一只手掐住羊脊背，另一只手托起羊屁股，查看膘情。卖只羊用来过年，对于穷人家来说，过年便是过关。富人过年，穷人过关，所以叫“年关”。

　　初一凌晨，村中笼罩在硝烟的薄雾中，空气中弥散着硝烟的气味，每家院里都遗落或大或小的一片炮纸。那时候，很多家的鞭炮都不长，当听到某家电闪雷鸣地放鞭炮时，小孩子们便慌张跑去拾炮，当跑到那家时，鞭炮已响完了。远处别村的鞭炮声响得正欢，咕噜噜，咕噜噜，像推磨声，又像给牲口炒料豆子声。村中路上来往着拜年的人群，有人膝盖上沾着磕头时留下的土印。小时候，我极害怕出去拜年，感到难为情，于是便遭到父母的责怪。母亲说落我：狗肉不能上桌子，小庙子鬼不能进大殿。

　　走亲戚是过年不变的内容。初一走干亲，初二走舅家或“新亲”。那时亲戚多，我们兄妹几个要分头行动，有的家庭要走到出正月十五。走亲戚的礼物是小馍、果子，给长辈拿大馍。每家都有一个用麦秸编的大草囤，用来盛馍。记得有一年，姨妈蒸的馍一直放到出了正月，发霉了还在吃。姥姥家距离较远，要经过两道河，蚰蜒一样的土路，无数个村庄，路旁是田野，小麦披着白霜。曾有数年，每年初二我必走一家位于豫皖交界的亲戚。这家亲戚的条几上设有神像，凡来客都要磕头下拜。我不习惯行磕头礼，但也要随俗。有一年下大雪，不能骑车，我挎着篮子步行去。他们村子东边是莽莽苍苍的田野，春光明媚的时候，太阳透过小树林洒下万丈金光，看着田野上空美丽的雾霭，少年的我生发出许多美丽的遐想。

　　现在，社会发展了，物质丰富了，过年的方式变得多种多样。随着很多长辈亲戚一个个去世，过年要走的亲戚也越来越少。岁月不待人，小时候对过年的渴望和希冀，变成了现在的压力和紧迫感。随着春运洪流临近，村里在外飘泊打工的人陆续归来，这种借过年与亲人团聚的人伦亲情，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