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学的时候,过春节,我们老家都是写春联。每家到集市上买几张红纸,请村里人写春联。我们村能写春联的就两个人,一个是我四爷林振才,一个是胡金铎。两个人都念过私塾,我四爷比胡金铎年龄大一些,所以写起春联来,两人的风格就差别很大了。我四爷写的春联内容比较古板、陈旧,缺乏时代气息,比如厨房的对联,他总是写“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横批“一家之主”,此外,无论当年有无雨雪,他也总是写“一冬无雪天藏玉,三春有雨地生金”,横批“又是一年”,年年如是。由于他爱用“又是一年”作横批,我们村的人给他总结了一个歇后语:林振才写对子——又是一年。胡金铎由于比我四爷稍年轻,写春联时比较庄重、认真,注重跟上时代,他专门买了一本有关对联的书,按上面的内容去写,比较新颖,慢慢地,村里人找他写春联的就多起来了,每年他都要抽出几天时间专门为大家写春联,还乐意自备笔墨。这两个人的春联,无论怎样写,都没有写错过,也没有出现过别字,更可贵的是,两人都会对人家所提供的纸张进行合理规划,做到纸尽其用,一点也不浪费。看样子这里面一定有学问。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个人逐渐老去,不能再写春联了,需要培养接班人了,他们两人选来选去选定了我弟弟。那时候我弟弟刚下学,在小村里也算是个文化人,又写得一手好字,所以,写春联的事便落在了我弟弟肩上。于是,在他二人的指导下,我弟弟写的春联有了很大进步,渐渐地二人就封笔了,写春联的事全交给了我弟弟。于是,每年腊月底的那几天,我家就来好多要求写春联的人,我弟弟也忙得站不起身。有一年,我回家过年,弟弟在那里忙不过来了,看我没事干,就央求我替他写一些。我说没写过,别写错了,他不经意地说不会的,村里人还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夸奖几句给我鼓劲,于是我就拿起笔写了起来。不一会儿,一个远房哥哥回来说,有个门方给他写错了。我接过来,问他错在何处。他说:两个门方不对脸儿,一个跑,一个撵。我听后一头雾水,经询问才知道这里边还真有学问。将对联写在四方的纸上,贴在门上叫门方,门方要求关上门后空处在里——就是靠近门缝的地方,就像一个繁体的“門”字,所以写门方时,右边门上的要从右向左写,左边门上的要从左向右写,我是按照平时写字的惯例从左向右写,这样全贴在门上就成了一个跑一个撵了。真是细微之处见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