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闲谈除夕夜，是演化晚清恽毓鼎的诗而来，原诗句为“风雪闲谈小除夕”。读《恽毓鼎澄斋奏稿》，就记住了这句诗。恽毓鼎出身官宦世家，做过光绪皇帝的文化部长，还是他的老师。地位呢，就很显赫，在朝堂上，说话也算数，就连手操兵权的袁世凯都巴结。不过，这一些都是历史深处的事儿了，不说也罢。演化这句诗，不是偷，只是因为每年那时，家族里面的年轻人都有一个聚会。再加上，乙未年的除夕，豫东大地上，也真的落了雪，也真的有风。团聚呢，人齐整，二十年没有的齐整。于是心里，就想那句诗，就想沤出一篇文章来，作为一个舞文弄墨的，也算给我最亲的人一个交代。

　　家族里年轻人聚会是从我父辈那儿传承来的，日子是定好的，就是除夕当晚，大有总结过去、展望未来的意思。每年里，都有一个人主持。主持的人大都是在社会上混事的人，不要求会拨云弄雨，撒豆成兵，也要有些本事，有些地位，这样，才有号召力，有影响力，说话呢，才算数。不然，你摆下酒席，没人来吃也是枉然。

　　家族里面，像我这样的青壮，有二三十号，做官的、做生意的、上班的都有，当然也有打工的、卖菜的，不管做啥的，日子都过得红火。唯独我，百无一用是书生，年年月月一床书。或许是物以稀为贵吧，羊年聚会，早早地就有人通知，让我当主持人，务必早回做些准备。说老实话，我是个懒人，喜静不喜动，每年里到了年根儿，总想赖在城里图个清净。拖家带口地回家过年，只为讨娘的欢心。又到年关了，加上心里有任务，腊月二十八，早早地就带了子女礼品让妻开车往家走了。走时，郑州还有艳阳，到了家，天就变得阴冷。车停在大门口，听有响动，磨磨蹭蹭出来的是娘，见是我们，露出一脸的喜气。孙子孙女围上去喊奶奶，她更是喜上眉梢了。在她的心里面，孙子孙女就是我带给她最重的礼了。其他的，丰衣足食的，还缺什么呢？娘近七十了，头里面长过瘤，亏治得及时且用上了高科技，才没有留下后遗症，如今，康康健健的，还做得动活儿。

　　娘也是有本领的，烹、炒、熘、炸的活儿拿得起放得下。年轻时，若是家里来个三五桌客，不用请大师傅，冷盘热碟大盆汤，她一个人就包圆儿了。干完了活儿，她就倚在门前看男人们猜枚，喝酒，仿佛是她创造了一个快乐的世界。在诸多本事中，包饺子是娘的绝活儿。也只是普通的白菜、大葱，也只是日常的大肉、羊肉，都是一样的佐料，但经娘的手一调，馅儿就生得鲜。放在锅里，滚上几滚，白花花的水里就飘出馋人的香，吃到的都道是人间的美味。有时候，想想，莫不是娘把乡愁包到了饺子里？想得深了，就明白，我在家里能得主持的地位也沾了娘的光啊。

　　我给聚会准备了三大内容：酒叙、祭祖、放烟火。有兄弟说，不能光喝酒，还要有主食。都听出来了，是馋娘的饺子呢。大鱼大肉，美味佳肴，都吃过，谁稀罕呢？于是就纷纷附合。娘是透亮人，提起脚步说：“饺子，大肉馅的、羊肉馅的，都准备着哩，管饱管好，不论碗。”得了娘的话，大家都乐了，个个儿的，把攒了一年的话只管往外端，张家的李家的，都没什么重要，更无关军国大计，充其量说点生计、说点生意，但是热闹、红火，如娘的地锅灶一样。要管近三十口人吃饺子，地锅是要红通通地烧起来的。人多，酒就下得快，在那样的时辰，酒不醉人人自醉啊。有不胜酒力的，已是有些发晕。于是，提议，一起去祭祖。人世间的欢乐人来享，但也不能冷落了祖宗啊。再看门外，地已是白了。雪片纷飞，飘得美丽。各自的带了娃子，往野外去，不为别的，只为让娃也沾一脚家乡的泥啊。再回来，饺子己经好了，长条的酒桌白瓷的碗，一碗一碗地摆得整齐，一碗一碗地冒着热气。有急不可耐的，端起碗就开吃了。“吃吧，吃吧，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娘依然倚着门，看着我们吃。 我看着她，仿佛看见了她的青春岁月。

　　放烟火是孩子的最爱，个个儿的，都争着当主角。人丁兴旺的家里面，孩子的名字是最难记的。常年在外面漂着，孩子们像上足肥料的庄稼，噌噌地往上长，长得都分不出谁是谁了。但他们的脸是笑的，衣是新的，欢乐是一样的。看着他们跑在雪地上，点燃了烟花，我的心里面也充溢着喜。想一想，也是那个道理，一本书，能记得一句；一年里，能记得一天；一群人中，能记得一张脸。一个世界，能有一扇门等着自己，人活着，也就有念想了吧。我当主持的聚会，因了那雪，因了那烟花，因了娘，因了孩子，因了恽毓鼎的那句诗，一辈子都会美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