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纯江
父亲没得帕金森病时,爱喝两口小酒,尤其是爱喝酩馏酒。父亲说,酩馏酒串脾活血,能够疏通经络,喝起来舒服。
但是,这些年,纯正的酩馏酒实在难买。一是酿造酩馏酒利太薄,二是现如今酿造酩馏酒所用的谷子难买。粘谷,已经没有人种了。所以,平时父亲喝的酩馏酒大多是假的,是用大米酿造的酩馏酒。
那年,五弟托朋友给父亲捎了一壶酩馏酒,说是很贵。父亲抿了一口酒,咂了咂嘴说:“这不是酩馏子,也是用大米玉米酿造的。”语气里,带有些许遗憾。
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老想着自己造酒。父亲年轻时有过造酒的经历,造过白干酒,也造过酩馏酒。父亲来城里时,老是在粮油店转悠,看看是否能够买到那种酿酒用的粘谷。很遗憾,父亲总是兴冲冲地去,悻悻地回。有一年春天,父亲向我说:“今年,我自己种粘谷造酒。”
我说:“爸,你今年七十多岁了,种啥谷子?再说,现在粘谷种子都不好找。”但是,父亲有着一副倔强脾气,使起性子来八匹马也拉不回。那年春天,父亲终于买到了粘谷种子,在家乡太平沟边上的那块田地里种上了谷子。有人说,父亲对待那块田很细心,简直是象对待自己的儿子。
谷子种上后在和风细雨中一天天成长,把那块田地染成浓郁的绿色。经过春、度过夏,谷子长势喜人,长得齐腰深。父亲看着满眼的绿,眼里充满笑意,仿佛眼前的谷子马上就能变成酩馏酒。
秋天里,谷子渐渐地结出了穗子,穗子渐渐地开了花,结了籽。丰收就在眼前,笑意写在父亲脸上。但是,令父亲意想不到的是,随着谷穗一天天长大,麻雀也一天天增多。铺天盖地的麻雀,黑压压一片,把碧绿的谷田变成黑色,唧唧喳喳。父亲在地里插上草人,在田头燃放鞭炮,但这一切对麻雀来说都无济于事。麻雀一群群飞过来,一群群飞过去。没过多久,父亲对于谷子的丰收就不抱希望了,说:“咱种谷子是为了造酒,可这些麻雀是为了肚子,算了吧。”
那年,父亲种了三亩谷子,只收了百把斤谷箅子。父亲把这些谷箅子用水洗干净,用大锅蒸了,在一层层黏米饭上洒上酒曲,装进一个大瓮里,密封瓮口。过了几天,瓮里就弥散出醉人的酒香。父亲打开瓮,在瓮里兑上一些凉开水,浓郁的酒香便弥散在院子上空。父亲把酿好的酒从瓮里倒出来,经过过滤,琥珀色带点微黄色的酩馏酒就展现在人们面前。
当年,三亩地谷子酿了一坛酒,父亲喝着自己酿的酩馏酒说:“这酒好香好香。”
但是,从那时起,父亲再也不种谷子了,也不自己酿酒了。前天父亲在我这里小住,我提起他那年种谷子酿酒的事儿,父亲笑道:“我没有想到,现在‘小小中’(麻雀)这么多,原来生产队时咋没有恁些‘小小中’呢?”我说:“过去‘小小中’也多,但那时种的谷子也多。谷子多了,‘小小中’也就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