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雨昕
一天,妈妈的羊毛衫破了个小洞,带着我到以前她做过缝补的地方看看能否尽量修补起来。
那是一个小街上的简陋小摊,据妈妈说摊主技艺超级细致。我看到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女子,不美丽,不年轻,也不精致。当时是寒凉的冬日,微胖的她手有点粗糙,甚至裂了口子,不像一个做细活人的手指。当时她正修补着别人的衣服,也是毛衫,需要将破损处的断线连接并织得像原来的纹理那样。她的活计要用很细的线和非常小的针,像极了绣花,但在我想像中绣花的手指是如葱根的,就像孔雀东南飞里的罗敷那样,虽然不如罗敷,也一定不能这般粗糙。她当时还有些不情愿,说即使补一个小洞都很费眼睛。我见过妈妈织毛衣,即使是粗线毛衫,任何一针的脱线或断线若不及时处理都很麻烦,以妈妈的手艺补起来肯定不能跟周围协调一致,更何况现这个细如发丝材料的毫米大小的洞洞,我拭目以待她的技艺。妈妈说几年前这个摊主就在这里做织补,她总是安静地坐着,好像很久都没有挪动地方,显得安详,跟我们小区门口那个连锁边机都懒得购置的干洗店老板娘形成了鲜明对比,妈妈的一件漂亮衣服就是被那位慵懒的干洗店老板娘修理坏的。妈妈又告诉我时隔数年,摊主变得漂亮了一些,和善了一些,想必这几年生活比较如意。几个小时后我们才把毛衫拿回,破洞居然不见了,不仔细检查就发现不了那个织补的地方,看起来还是毛衫本来的纹理。我想起了织补的最高境界——晴雯补裘,她分明没有晴雯漂亮,也不是宝玉那件宝贵的孔雀裘衣,怎么会拿她跟晴雯相比呢?不是容貌,分明是她的手艺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无论如何弄不懂她怎样穿起的断线,如何编织的经纬,连颜色都配得如此贴近,衣服上几乎再找不到小洞的痕迹,所以妈妈心爱或珍贵的衣服出现瑕疵就可以不再丢弃了。我想,活计做到这般,应该是缝补的极致了吧。
今天一并要说的是商场里的一位修表老者,发少却黑,肤白微胖,符合我心目中修表匠的经典造型。当时记得也是妈妈的手表丢了一个小零件,因为已经无法找到原装配件,我和妈妈耐心地等待他在很多配件中努力寻最为相近的小零件从而避免替换更大的元件。真的,当时让我惊奇的是他为什么不换整个表带,那样材料费一定高于小零件。他坚持不做更多的更换,还呢喃般地跟我们解释,这种品牌原装质量很好,尽量不要动;自己以前在工厂做这个已经几十年了,现在很多人已经不做这个手艺了,他退休了不是为生计,而是喜欢。我们被他的执着感动,也耐心坐下来等待,虽然最后没有如愿,把大配件换掉了,但是我看妈妈丝毫没有埋怨他的意思。我的脑海里也浮现出陈列着各式钟表和精巧零件的柜台后面,坐着鹤发童颜表匠的瑞士百年老店,不论技艺如何却执着如此。修表是件多么精巧的活计啊,我想他一定可以自己装配精密的表盘,也一定是想让自己的手艺为别人做点什么吧。
现在认真的人已经稀有,他们中许多人很普通,甚至被人忽视,拥有的也不是高精尖的技术,我想也应该像对待高大上的工程师一样对待他们。试问,如果这样的裁缝和修表匠能多些,如果每个人能有他们做事的态度,我们社会商品的质量还能如此不堪吗?他们想必不是仅仅为了金钱,我想,他们最想要的是社会的承认与尊重吧。所以,今天我把他们给记下了,以便提醒自己也做一个凡事认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