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报记者 郭坤 文/图
我叫麦秸,在穷尽一生供养出头顶上沉甸甸的麦穗后,即将死去。
趁着灵台尚存一丝清明,我想说,请为我寻得一个合适的寂灭方式。
我愿意焚身碎骨重归于田,愿意化身草浆制成纸张,愿意成为饲料喂养牲口……甚至,我还愿意像先辈被送进灶膛一样,被送进热电厂焚烧,这样我还可以产生光和热继续服务社会。
唯不愿,我被弃若敝屣,就地焚烧,炙烤大地,蒙污晴空,一世英名尽毁于此。
其实我也知道,很多人并不愿意我被挫骨扬灰,尤其是我经常见到的那些乡村干部,他们迫于各方压力,这个时候都在田间地头千方百计地防止我被焚烧;我还知道,很多人并不愿意将我付之一炬,尤其是辛勤抚育我的普通农民,但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选择这种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
没有人愿意我被就地焚烧。谁能帮乡村干部缓解压力,谁能帮普通农民解决无奈,为我寻得一个合适的寂灭方式。
6月8日上午,商水农场十四分厂秸秆禁烧指挥部,一个名叫李建业的年轻人睡眼惺忪、面无表情地坐在简单搭就的指挥部帐篷里,默默注视着生我养我的麦地。
帐篷里有床、有水、有灭火器,我知道,他从6月1日开始就和他的5个小伙伴24小时轮流看护着我。这个刚满30岁,上班没几年的年轻人每年这个时候的任务只有一个——防止我被焚烧。
其实他应该庆幸,庆幸他看护的是生长在高标准粮田的我,因为高标准粮田的要求,装置有粉碎机的联合收割机在收割的同时,也把我的身体粉碎,重归于田。粉身碎骨的我不影响夏种,所以没有人再去刻意将我焚烧。李建业和他的小伙伴们防范人为焚烧的压力大大减轻。
但他也要更小心,未熄灭的一个小烟头、铁家伙擦出的一个小火花……这些意外一旦点燃生长在连成片的高标准粮田里的我,并且未及时遏制,必将形成燎原之势,后果不堪设想,损失无法估计。在我没有被全部粉碎重归于田之前,李建业和他的小伙伴们谁都轻松不了。
千防万防,意外最难防,滑县、太康、淮阳、扶沟等地因意外被焚烧的我,时刻在给李建业们敲着警钟。
就目前条件而言,防止意外最好的办法还是人海监控战术。你看,不光是在商水农场,周边舒庄乡、汤庄乡,我的身边都有带着红袖章的乡村干部在田间地头看护着。我相信,不仅仅是这些地方,这段时间,但凡有生我养我的土地,旁边一定会有防火的乡村干部。
同一天,我在舒庄乡又见到了老熟人。今年65岁的他按理说应该已经退休了,不过他还在管着舒庄乡的农业生产。
他叫史富良,正坐在地边的一块石头上用手机编发着信息:乡里当天的防火简报。左臂带着的红袖章显示他是督查,权力不大、责任不小,只要我在舒庄乡的任何一块土地上燃烧,惩罚的板子都会打在他的身上。
从禁烧令颁布之后,我和他就成了朋友,交情已有十几年了。
听他说,曾经某个时候我很金贵。那是一个生活条件还不好的时代,每年的麦收,麦农都恨不得把我连根拔下,因为我不仅可以喂牲口,还可以烧水做饭。地里是肯定点不起火的,因为我都被农民堆在了打麦场里,堆成了麦垛儿。而且那时候的麦收时节,场里有缸、缸里有水、水里有盆,人人都在防止我被焚烧。
可是随着农民生活条件不断提高,液化气进入到了各家各户,养牲口的农民也越来越少,我渐渐失去了原有的价值。此时,联合收割机来了,但那个时候它只收麦穗,把我孤零零留在了地里。我为农民接下来的夏种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于是,他们为图方便,开始放火烧我。
我不怪放火烧我的农民,因为我知道他们也是没有办法,辛苦一季的他们所得的收入并不高,而要妥善处理我,还要付出一笔不小的成本和精力,对于他们来说,这很不划算。
你烧他也烧,大有不可遏制之势,天空因为我而蒙尘。于是,禁烧令颁布了,来自各方的压力让史富良这些乡村干部在麦收时节忙个不停,一方面要严防农民肆意点火,一方面还要为我寻找收容之所。造纸厂、饲料厂、热电厂……史富良说,但凡能让我有用武之地的地方,他都去过。可是,这些能用我的地方吸纳能力毕竟有限,大量的我仍然被弃置在土地上被农民偷偷焚烧。
听史富良说,转机出现在生产工具的革新上,最近几年,舒庄乡及其周边几十万亩的高标准粮田在麦收时所使用的联合收割机都安装上了粉碎机,这样一来,麦穗在被收割的同时,我的身体也会被粉身碎骨,散落于田,丝毫不影响农民的夏种。时间一长,我还会转化成肥料反哺生我养我的土地。
从土地中生,在土地中死,我很喜欢这种处理方式。我相信,曾经焚烧过我的农民也不会反对。
重归于田、化身纸张、成为饲料、投身焚炉……人们所能想到的多种处理方式正在解决我精神寂灭后的烦恼。可是,和我相似的玉米秸、豆秸呢,听史富良说,粉碎机粉碎她们的效果并不好,秋收时节,还有很多农民在偷偷就地焚烧着她们。
聪明的人类,想想办法吧,他们和我一样,同样不想被挫骨扬灰毁掉一世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