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不知道豆丹,只知道豆虫,有时也叫豆青虫。它蜕变后将成蛹、成蝶,是我们通常见到的蝶类里最不漂亮的一类吧!因为个头大,飞起来也不轻盈,捕捉起来会比别的蝴蝶容易得多。甚至,它在一处落着,你轻手轻脚走过去,用手一捂,就逮着了。但小孩子宁可用笤帚拍蜻蜓或去路边的野花丛里追花蝶或白蝶,也不去捉它。因为比它的长相更可怕的是,它有一个吓人的名字“鬼蝴蝶子”。孩子们怕晦气,所以都躲着它。大人们则不同,见着它们总是恨之切切,非要了它们命不可!
大人们非要了“鬼蝴蝶子”的命的最根本原因不是因为它丑陋的长相,也不是因为它晦气的名字,而是因为:豆虫是生长在豆地里的头号害虫。“鬼蝴蝶子”会在豆叶上产卵,卵孵化成虫,然后,它们会以蚕食豆叶为生。即便是那个“草盛豆苗稀”的陶潜,也不过是因为懒散,或者说得诗意一些,似乎是有些无欲无为吧,但也不至于不希望丰收。只要有着丰收的愿景在,那些以蚕食豆叶为生的豆虫,自然就成了害虫。记忆里,豆地里虫害严重的时候,父亲就会到地里喷洒农药。人们常说:“豆虫好治,见药就毙。”多半也是真的。小时候我们这里种植最多的是棉花,棉花地里的头号害虫是棉铃虫。棉铃虫虫灾严重的那些年,父亲几乎天天背着喷雾器打药。奇怪的是虫却越打越多,以至于有一年家家都拿上一把伞到棉花地里,倒撑开伞,哗啦啦把虫子晃下来。那虫子就如摇钱树上的元宝,落得满伞都是,这样捉虫子的场景实在壮观。防治豆虫是用不着这样的,喷洒一遍农药,或者到田地里亲自去捉,都很常见。
我是不愿捉豆虫的,曾经放到手里玩过,通体软乎乎,再一激灵一个转身,让人觉得不适。最讨厌豆虫的是母亲,她看见豆虫就害怕,更别说去捉了。所以,豆虫高发的日子里,母亲很少去豆田。即便是捉豆虫的父亲,也没有到扒其皮食其肉的程度。
前段时间,跟我们村一个在南京工作的邻居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豆虫。他说:“你种大豆吧,在豆田里养豆虫,即便是最淡的季节,也能卖到四五十块钱一斤呢!”他还说在一个稍微高档点的酒店,一个以豆虫为主材料的菜,至少也得要一千多块。
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忒快,原来那个令人生厌的豆虫,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可爱起来。由此可见,钱真是个迷人的东西。我问:“豆虫在食客们那里叫啥呢?”邻居说:“豆丹。”豆丹,挺美的名字,我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象着它会成为某人餐桌上的宠儿,突然想知道:豆丹,还是害虫吗?
一直以来以益虫著称的青蛙被人们推上了餐桌,一直以来以害虫名世的豆虫也被人们推上了餐桌。那么,还有什么是人类所不敢食的呢?也许,父亲在豆田里喷洒农药是在害虫,在豆田里捉豆虫是在害虫;面对豆丹,人们扒其皮食客食其肉也是在害虫。总之,豆虫活着,大概就是用来给人害的,故为害虫。那个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小西红柿,有一个更柔情的名字叫:圣女果。在我们农村的豆田里人见人厌的豆虫一转身来到城市,也就有了一个中听的名字叫豆丹。以豆丹为主料的那个菜名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当然,它在营养学上的价值,我更无从说起。想想那些为几条豆虫大把花钱的主,想象着他们把豆虫嚼在口中的从容,不,是豆丹。于是对某些食客们就又多了几分敬畏,有钱人自然更有理由在意营养学。至于这小虫子的前辈或者此生蜕变后的将来叫不叫“鬼蝴蝶子”,真的不重要了。说这些并没有指责食虫者的意思,一个人吃什么是不该有人说三道四的。有时候甚至坏坏地想:“蛋里的苏丹红、肉里的瘦肉精,一定折磨得富人吃起东西来无比艰难。贫富的差距也许就在于当穷人还娶不起老婆的时候,富人们已经儿女绕膝了;当穷人们终于娶得起老婆的时候,富人们就该野花遍地彩旗飘飘了;当穷人们食草根野菜的时候,富人们已经鱼肉穿肠了;当穷人们终于餐桌上有了鱼肉的时候,富人们就只能另辟蹊径了。于是,豆丹,就这么隆重登场了。也许绿色、环保、无公害等所有美好的字眼,一下子全都成了装点这个小虫子的花衣裳。我不知道,这能不能从某个侧面反映出人们对食品安全的一种无奈?
我是个守旧的人,除了感叹食虫者行为艺术式的勇毅,满脑子还是豆田里的记忆。但那小虫子一转身,已经叫豆丹而不叫豆虫了。那么,当它们从豆田里辗转奔波到城市,它们是该昂起高傲的头颅呢?还是该留下悲催的眼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