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高明
小村不大,姓却很杂。全村一百多户人家,罗罗总总有三十个姓之多,至于哪个姓在村子里是大族,却令人拿不准。大前年王姓是大族,计有人丁五十三人。前年宁姓人家里有一户添了一个媳妇儿,很快一变俩,成了村子里的大族,人丁数五十四人。可这种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今年李姓有两户娶了儿媳妇,而且都是带犊的,大有超过宁姓的趋势。
尽管大族来回变换,但小族却雷打不动,帽子一直戴在赵罗锅头上。虽说赵罗锅是小村的原始居民,可在全村却是单门单户单姓儿。如今赵罗锅已经六十多岁了,儿子也有儿子了,儿子的儿子也有儿子了,可都是打鱼的下丝溜——单传(船)。也许是人单势孤的原因,赵罗锅做事一向都很低调,在村里人缘极好,提起赵罗锅,三里五里,十里八乡的无人不竖起大拇指称赞说:好人,老好人,三拳砸不出一个屁的人。
赵罗锅是个老好人,但也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嗜烟。至于这个习惯从何时开始,我不得而知,也无从考证,只知道大集体时,生产队里种烟叶,他便自报奋勇地去烧炕,那时他就开始嘴不离烟了。他吸的是旱烟,将叶子揉碎了装在旱烟布袋里,然后一袋接着一袋抽。那时大队长是宁栓柱,他也知道赵罗锅有这个坏毛病,但也不会因为偷吸集体的烟叶而难为他。
后来村子里不种烟叶,改种棉花了。赵罗锅先是心急火燎了一阵,实在没办法,只好将棉花叶子晒干揉碎了当烟叶吸。不上一年,村里农业学大寨,改种玉米了,他又将玉米芯弄碎了当烟叶吸。后来村子里的农作物轮番上场,他的叶子也轮番上阵,有时是棉花叶,有时是绿豆叶,有时是芝麻叶,甚至是杨树叶,泡桐叶。总之一句话,凡是土地里长出来的叶子他都尝过,神农氏尝百草发明医学,我们村里人给他起了个绰号:赛神农。即使村子里的三岁娃娃当面叫他时,他也只是哈哈一笑。
赵罗锅最初吸烟的工具也是土办法,最原始的莫过于用有筷子粗细的泡桐叶柄了,没过多久他就不用了,原因是叶柄只有在发青的时候才可以用,这样受季节的限制。偶然的一次机会,队长宁栓柱带他去县城为生产队买大扫帚,他看到一节一节的竹子很受启发,便偷偷地折了一段回家来,刀削斧砍,不过半天的功夫,一个小巧玲珑的烟斗问世了,而且还带一个弯把儿,使用起来十分方便,结果风行全村,甚至影响到一个乡,几乎所有吸烟的人都尝试着做一把,不仅仅是为了吸烟,有的也是为了好玩。
六八年冬天,村子里平整土地时,在村南荒坡子里,赵罗锅一抓钩下去往上起时,却带出一个人的头盖骨,当时吓了他一跳,胆小一些的女人都被吓跑了,邻居王大冒是村里有名的“小见意”,他凑过来翻着头盖骨说:我看看里面有没有噙口钱。他抠了一下,却从下面抠出一个三寸长的旱烟枪来,所有在场的人都笑了,宁栓柱边笑边说:和罗锅子一样,这人生前肯定是个烟鬼。
憨子大爷接过话茬说:说不定是罗锅子的先人。三人从光腚孩时就玩笑惯的,赵罗锅只好笑说:也许是罢。
王大冒将烟枪托在手里琢磨了老半天,说:黑糊糊的,看样子像个铜的,值不了三钱俩枣的。说完就往口袋里装塞。
给罗锅子罢,他用得着。憨子大爷斜了他一眼,说道。
是罗锅子先发现的,这东西应该归他。栓柱大伯也这样说。他是大队长,他的话最有分量。王大冒不得不违心地将烟枪交给了赵罗锅,胸口上却像剜去了一块肉。高兴得赵罗锅抱着头盖骨就跑。
哪里去?栓柱大伯问。
我应该谢谢他,给他找一个好归宿。赵罗锅头也不回地说。他一手拎着抓钩,一手抱着头盖骨,腰里揣着烟枪一路笑眯眯地去了。
从此,赵罗锅有了一杆名副其实的烟枪,不过也落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绰号:烟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