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长篇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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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8月10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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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没了儿子(下)

  (上接8月7日A14版)

  在儿子没出事之前,婆婆老吴和儿媳郑宝兰的婆媳关系也不错。儿媳叫婆婆一口一个妈。婆婆叫儿媳,一口一个宝兰。婆媳俩不笑不说话,先笑后说话,说完话还在笑。儿媳问了婆婆的生日,记在心里。婆婆说的生日是阴历,要记住婆婆的生日,还得把阳历转换成阴历。到了婆婆生日的前一天,儿媳一再提醒自己的丈夫,千万别忘了祝妈生日快乐。第二天一大早,当妈的刚起床,儿子就对她说:祝妈生日快乐!儿子结婚前,从没有祝过她生日快乐,儿子娶了媳妇,才开始祝贺她生日快乐。她快乐,当然快乐。不光生日当天快乐,她天天都快乐。好儿子不如好媳妇,老吴心里明白,儿子的心长在儿媳身上,儿子娶了媳妇,就开始长了心。当今能记住婆婆生日的儿媳能有几个呢?郑宝兰记住了。仅凭这一点,老吴就不能说儿媳不好。两好搁一好,一好瞎搭了。儿媳对她好,她就对孙子好。母牛天生护犊子,母羊天生护羔子。她对孙子好,等于对儿媳好。到了孙子过生日,她不仅买回了生日蛋糕,还一下子给了孙子两千块钱。那时孙子还不认识钱,把钱当成了花纸,接过就撒了一地。老吴说:我的宝贝孙子吔,快让你妈帮你收起来,给你买玩具,给你买好吃的。古往今来,婆媳能够和谐相处的总是很少。在封建社会,都是婆婆辖治儿媳,把儿媳治得像奴隶一样。如今社会解了放,开了封,事情打了颠倒,不再是婆婆辖治儿媳,变成了儿媳排斥婆婆。不少婆婆在儿媳面前畏首畏尾,得看儿媳的脸色行事。周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老吴不排斥自己的婆婆,儿媳也不排斥她。在这个四世同堂的家庭,称得上四时和睦,其乐融融。

  儿子突然遇难,如黑云压下来了,炸雷打下来了,暴雨泼下来了,使这个原本平静的家庭顿时失去了平衡,变得风雨飘摇,危机四伏。其中一个突出的问题,是如何对待儿媳郑宝兰的去留,在这个不容回避的问题上,周天杰和老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老吴的意见是,人去不中留,留得住身留不住心,郑宝兰想走,就放她走。老吴的理由是,郑宝兰正是离不开男人的时候,离开了男人她就不能过,没法儿活。老吴举例说,在儿子没出事儿之前,郑宝兰和儿子天天都要干那事儿。儿子上白天班,他们晚上干。儿子上夜班,他们白天干。儿子只要一回家,可以不吃饭,不喝水,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小两口躲到卧室里关上门亲热。老吴的心情是矛盾的。儿子干的是重体力劳动,她担心儿子房事太勤,太消耗精力。可是,她又不能反对儿子和儿媳亲热。他们爱,他们亲,不就是通过床上那件事体现嘛。倘若他们井是井水,河是河水,井水不往河里流,河水不往井里灌,当父母的就该发愁了。因此上,老吴不但不反对儿子和儿媳亲热,只要儿子一回家,她就把孙子从儿媳身边抱走,抱到家属院外边的矿街上去玩。给儿子和儿媳的亲热创造条件。儿媳理解婆婆的用心,每次他们尽情亲热之后,看到婆婆领着小来从外边回来,她脸上就一阵红,像是有些害羞。但害羞归害羞,儿子一回来,她就顾不上害羞了,小来一会儿不离开她,她就说:去去,别老缠着我,跟你奶奶玩去!看看吧,就是这样一个欲火熊熊的女人,要是没有男人时常给她浇点儿水,她怎么会熬得住!

  周天杰问老吴:你让宝兰走,那咱们的孙子小来呢?

  孙子留下。

  她要是不同意留下呢?

  同意不同意,她说了不算。孙子姓周,是咱周家的后代,她同意留,得留,她不同意留,也得留。周天杰听人说过一些法律上的规矩,他说:话不是这样说法,孩子留下,还是带走,都是孩子的妈妈说了算。要是孩子的妈妈坚持把孩子带走,孩子的爷爷、奶奶是留不住的。就算把官司打到法院,法官也会把孩子判给妈妈。周天杰的儿子是单传,孙子也是单传。当有了孙子小来时,他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觉得什么都有了,看天天高,看路路长,一切充满阳光。人一辈子活什么,活的就是儿子,孙子。儿子没有了,如果孙子再被儿媳带走,就会看天天低,看路路短,一切陷入黑暗,黑得比井下的煤墙还黑。他对妻子说:孙子就是我的命根子,要是看不见孙子,我一天都不想活,我去找儿子去。这样说着,周天杰喉头哽咽了一下,眼圈红湿,差点儿滚下泪来。

  见丈夫伤心,老吴的眼圈儿也湿了,她叹了一口气,让丈夫说怎么办呢?

  丈夫的主意是,一定要把孙子留住,千方百计也要把孙子留住。要留住果子,就得留住树。要留住分子,就得留住分母。而要留住孙子小来呢,就得先把小来的妈妈郑宝兰留下。小来已经失去了爸爸,不能再让小来失去妈妈。要留下郑宝兰,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对郑宝兰好。以前对郑宝兰好,今后要好上加好。真心实意把郑宝兰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贴心贴肺为郑宝兰着想,有好吃的,尽着她吃;有好穿的,尽着她穿,让她不好意思提出离开这个家,不好意思提出改嫁。能拖住她一年是一年,能拖住她三年是三年。拖得时间长了,也许她就死心了,就踏实了。她就一直是咱们的儿媳妇,也一直是咱孙子的妈妈。

  听了丈夫的主意,老吴答应按丈夫的主意办,继续把郑宝兰当孩子看,一如继往对郑宝兰示好。通过持续温暖郑宝兰的心,把郑宝兰继续留在周家,这是他们老两口子达成的一个共识,选准的一个方向,也是他们必须共同遵守的一个原则。原则难免带有一些理论性,总是有些虚,一碰到具体事情,老吴就把原则忘记了。好比原则是一个鸡蛋,具体事情是一块石头,鸡蛋和石头一碰,鸡蛋就破碎了,蛋青蛋黄流了一地。每遇到想不开的具体事情,老吴就背着儿媳,在丈夫跟前发牢骚,甚至发脾气。周天杰心里也不好受,有时也很烦躁,但他胸怀家庭大局,毕竟看得远一些。他装作一切都很平常,按下自己的不良情绪,耐心开导老吴。这次把老吴开导通了,把老吴劝得平静下来,可老吴有些管不住自己似的,一遇到对儿媳看不惯的具体事情,她又在丈夫面前磨叨。手上摘着辣椒,她心里也辣辣的,估计郑宝兰在外边一定有人了。

  有什么人?

  男人呗,野汉子呗!

  你看见了,抓住了,你这样说有什么根据?

  案板上放辣椒,明摆着。

  没根据的话不要瞎说,瞎说是恶心郑宝兰,也是恶心咱们两口子。

  外边要是没人,她动不动往外跑什么!

  不要说别人,你还往外跑呢!

  我什么时候往外跑了?

  你难道不出去买粮,买油?难道不出去看病,走亲戚?

  这是两码事,反正我在外边没有男人。

  谁知道你在外边有没有男人?

  一听这话,老吴急眼了,她立起眼来,差点把手里的辣椒棵子抽在丈夫身上。她叫着周天杰的名字,问周天杰怎么说话呢,说话还凭不凭良心,我在外边有没有男人,你还不清楚吗!

  周天杰说:看看,急眼了吧。将心比心,人心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尊心。我不过跟你说句笑话,你都受不了。谁要是说小来他妈在外边有男人,她也受不了,也会很伤心。所以说,咱们还是把孩子往好处想,没影的事儿不要瞎说。他又抓到一棵辣椒,觉得有些费劲,奋力拔了好几下,才把辣椒棵子拔掉。拔掉辣椒棵子的同时,他的身体失去了重心,一下子蹲坐在地上。他没有马上站起来,把一只手伸向妻子,说看什么,拉我一把呀!

  老吴拉住周天杰的一只手,把他拉得站立起来。老吴说:看来你也老了。

  谁能不老呢,树要老,蚕要老,到头来,谁都躲不过一个老字。

  我还以为你不会老呢!老吴的嘴不由地撇了一下。

  周天杰听得出来,老吴话后有话,话后面的话不太好,隐含着对他的怀疑。他还不能把老婆话后面的话点破,点破容易走板儿,与谁脸面上都不好看。他说:这话怎么说的,你是挖苦我?还是打击我?

  谁敢打击你呀,你不是要强嘛,不是不服老嘛!

  老是客观存在,是自然规律,不是服不服的问题。人到了该老的时候,你服,他得老;你不服,他也得老。好比这辣椒棵子,到了秋天,它的叶子就该变黄了,就不会结辣椒了。我老还是不老,你最有发言权。

  太阳往西边转移,周天杰的老母亲拄着拐棍从屋里移出来了,坐在门口一侧的一只三条腿的圆凳子上晒太阳。老母亲80多岁了,耳不聋,眼不瞎,只是脑子出了点问题,像是有些痴呆。人身上的一切毕竟受大脑支配,脑子一转不过来,她的耳朵、眼睛似乎都不怎么听使唤了。周天杰喊她吃饭,她能听见,但不一定答应。她的眼睛追着人看,只是不怎么眨眼,看人看得有些死。她不再外出,待在家里一天到晚无非是三件事:吃饭,睡觉,上厕所。对了,还有一件事是晒太阳。只要夏天不下雨,冬天不下雪,她都要到门外坐一坐。她和郑宝兰形成了鲜明对比:郑宝兰在家里坐不住,她在家里坐得牢牢稳稳;郑宝兰愿意往外跑,她哪儿都不想去,只愿待在家里。木制的圆凳子是三条腿,她加上拐棍,也是“三条腿”,她像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只木头凳子。孙子周启帆工亡的事家里人还瞒着她,对她说周启帆到国外学习去了。她每天必问周天杰:帆帆还没回来吗?帆帆什么时候回来呢?周天杰说:外国离咱这儿远得很,坐了汽车坐火车,坐了火车还要坐飞机,帆帆回来一趟不容易。她又说:我的好孙孙,奶奶的好帆帆,奶奶天天想他,他一点都不想奶奶吗?他再不回来,奶奶恐怕都见不着他了。周天杰嫌老娘絮叨,说快了快了,你等着吧。另外,老人每天还关心一件事,今天来不来照相的?矿上出事故时,从全国各地来了好多记者,到矿上采访。事故现场在井下,井口被严密封锁,不许记者下井。记者拿着“长枪短炮”,只能在地面钻来蹿去,乱摄乱拍。南方某报社的一个记者,不知怎么打听到周天杰的儿子与事故有关,就找到周天杰家里来了,拿着煤块子一样的照相机,对家里的每个人和每个角落狂拍一气。当照相机的镜头对准周天杰的母亲时,老太太有些害怕,身子往一边直躲。老吴对她说:没事儿,是照相的。噢,人家要给她照相。老太太很少照相,对照相比较看重,她说别着急,她去梳梳头,换件衣服。周天杰不想让记者给老太太照相,也不让老太太收拾打扮自己,说算了算了,别照了!说话不及,记者叭叭叭,已给老太太连拍了好几下。这给老太太留下了一个遗憾,她觉得自己的衣衫不够整洁,头发有些乱,照出相来不会太好看。从那以后,老太太只要从自己住的在阴面的那间小屋里出来,事先都要以梳子蘸水,把自己的满头白发梳得光溜溜的,并用一只黑色细钢丝做成的可弯曲、带弹性的发卡,往后把头发拢起来,露出前额。老太太还穿上一件蓝色带绣花的新罩衫,每一个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这件罩衫是儿媳老吴给她买的,以前她都是过年时才穿。现在她为了准备照相,每天都把罩衫穿在身上。可惜,那个照相的记者再也没有来过,再也没人为老太太照过相。这没什么,老太太不着急,老太太有的是耐心,她做的还是照相的准备。凡事还是事先有准备好一些,要是没准备的话,照相的来了,再梳头换衣服就来不及了。她问周天杰:天杰,天杰,照相的今天来吗?

  周天杰有些哭笑不得,他在心里叫道:娘啊,我的亲娘啊,你要活活折磨死你儿子啊!他的回答难免有些不耐烦:照相,照相,你八辈子没照过相吗!你不是劳动模范,又不上光荣榜,老想着照相干什么!

  (未完待续,请关注8月11日A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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