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割过的豆地里，残留着一层密密的褐色豆叶、枯黄结实的青草、一串串像琉珠大小泛着黄色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马炮”。一只蚂蚱不知受了什么惊扰，突地从豆地里飞起。一般的蚂蚱灰褐色，体积小，在地上很不起眼，飞几尺远便要停落。可，这只蚂蚱很大。当它在澄澈的蓝天下展开五彩的内翅时，非常好看，而且它会使枯草发出“沙沙”的声音，像一只小鸟在地里飞起落下。它飞过旁边碧绿的红薯地、朵朵棉桃绽放的棉花地。如果你想捉它，那简直是妄想。你好奇地追了一程又一程，累得气喘吁吁，它又飞落在前方不远处，让你不得不放弃心中的不甘。

　　秋分过后，炕烟叶进入尾声。烟叶地里的烟叶只剩下上部叶片。青绿色光秃秃的烟柴上，斜长着嫩绿的烟杈。烟柴上部残留的几个叶片，布满疙瘩叶泡，凹凸不平。烟叶下面的红薯抓紧时间生长。纵横交错的红薯藤把烟叶背垄的空地侵占，红薯藤昂起头伸到烟柴的半腰。顺着烟叶背垄望去，整齐的烟秆齐刷刷地延伸向远方的地头。烟叶是农民盖房、娶媳妇、给孩子缴学费、买肥料的保障，农民伺候烟叶比照顾自己的孩子还要精心。

　　天刚蒙蒙亮，村子还沉浸在寂静之中，泡桐树叶上扑嗒嗒滴着露水。出烟炕了，烟炕周围飘出浓浓的呛人的烟草味，地上摆放着一溜溜才从烟炕里拿出的一秆秆烟叶。烟叶炕得好坏反映在主人的脸上。自家烟叶炕得金黄色，主人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拿烟秆的脚步也变得轻盈。有人说“一抹秆子不用拣，都是二号”。烟叶炕得黑黄相间大花脸的女主人撅着嘴，嘟囔着“卖不够煤钱，下一炕不打了”。

　　秋风飒飒吹起，黄叶在秋风中飘落，秋蝉的鸣叫也变得衰弱。夏天的蝉鸣劲道十足，像使不完力气的年轻人。当烟叶炕完，玉米叶枯黄、玉米棒成熟时，蝉鸣低低的，嘶哑着嗓子，叫一会儿歇一会儿，像步入暮年上气不接下气的老人。深秋的阳光稀薄无力，毫不吝啬地洒在小院里、房顶上，树叶返射出白亮亮的光。小河两边成排的白杨树伟岸、劲拔，直冲云霄。杨树叶在秋风中哗啦啦作响，空中旋转着飘落的片片杨叶，像一只只飞舞的蝴蝶。

　　月亮早早从东边村子的上方升起，西天一颗硕大的星星闪烁着红光。这天是中秋节，虽已到晚上，为抢墒耕种，全家人还在地里拾玉米秆，为明天犁地做准备。原来密不透风的玉米青纱帐，已被砍去，田野变得一片空旷。我们把玉米秸收拾成堆，放到架车上。月亮圆得像等会儿回家就能吃上的月饼。月亮的暗影处真像是老人讲的，吴刚在桂花树下长年累月不停地捣碓舀。

　　院子里堆满了从地里拉回来的玉米棒子，要熬夜加班剥玉米。给玉米棒剥皮时，要留两三片玉米皮，以便于辫成玉米辫。辫好的玉米辫挂在树上，或挂在用檩子搭的玉米棚上。面前小山一样的玉米堆，我发愁什么时候才能剥完。剥着剥着，忽然感觉肚皮或者脖子被什么狠狠咬了一下。我大呼小叫地脱掉上衣，把趴在身上吃得肥嘟嘟的玉米钻心虫抖掉。这时，邻居老太太来串门，边帮剥玉米边与我们聊天。她讲起，她给富人当丫鬟的童年，不幸丧子的中年，一个人踽踽独行的老年。她贫贱卑微的一生，让我不胜唏嘘。

　　这些是我多年前对秋天的记忆。现在渐渐脱离土地的我，对秋天的感觉和记忆日渐模糊。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