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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蒋妈妈（中）

　　（上接8月24日A14版）

　　家属院里的那些家属们，喜欢和王俊鸟逗着玩儿，说俊鸟，冯俊卿跟别的女人好上了，冯俊卿不要你了，冯俊卿要跟你离婚。一开始听到这样的话，王俊鸟总是大惊失色，转身就往家里跑。后来再听到这样的话，王俊鸟只是嘻嘻笑，说俺俊卿只跟我一个人好，俊卿要我，俊卿可喜欢我呢！

　　有年春天的一天，王俊鸟跟随几个娘们儿到矿区附近的麦田里挖野菜。那几个娘们儿商量好了，要跟王俊鸟做一个游戏，游戏的内容是把王俊鸟单独留在地里，看她自己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挖野菜时，她们东一个西一个，故意撒得很开。王俊鸟低头挖了一会儿野菜，当她抬起头来找别人时，一个人都不见了。她茫然四顾，大声喊哎，听不见任何人回答。王俊鸟看天天高，看地地远，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这可怎么办呢？她的家在哪里呢？王俊鸟害怕了，往地上一坐哭了起来。她哭得泪水滂沱，好像这一次冯俊卿真的不要她了。不知王俊鸟哭了多长时间，冯俊卿得到消息，才循着哭声，在麦田里找到了自己的娇妻。冯俊卿伸手把王俊鸟抱了起来，为王俊鸟擦着眼泪说：我来了，小鸟儿不哭了，小鸟儿跟我回家。

　　王俊鸟的哭还止不住，她说：我再也不挖野菜了，我再也不挖野菜了！

　　好，不挖了，不挖了。咱家里有菜吃，小鸟儿想吃什么菜，哥就给你买什么菜。

　　回家时，冯俊卿没舍得让王俊鸟在地上走，他蹲在地上，让王俊鸟趴在他的背上，搂住他的脖子，像背一个小孩子一样，一路把妻子背回了家。趴上冯俊卿的后背，王俊鸟不哭了，一声接一声地把冯俊卿叫哥，哥！哎！哥！哎！眼看到了家属院门口，冯俊卿才说：别喊了，让人家听见笑话。

　　要是冯俊卿不出事，他们这个家庭应该能够维持下去。幸福不幸福不好说，至少不是现在这种样子。冯俊卿出事后，婆婆担心王俊鸟一个人带不好孩子，把孩子带回农村老家去了。婆婆不仅带走了孙子，还把矿上赔偿的抚恤金全部带走了。亏得矿上给王俊鸟孩子的抚养费是按月发放，每月都是发到王俊鸟手里，王俊鸟可以用这笔钱维持生存。按王俊鸟婆婆的意思，想把冯俊卿在矿上买的房子卖掉，拉着王俊鸟一块儿回老家。不料王俊鸟死活不回去，她说她还要在矿上等冯俊卿回来。儿媳有这样的痴心，婆婆也不好勉强她，把她一个人留在了矿上。

　　蒋妈妈隔着卫生间的玻璃门问王俊鸟：洗好了吗？

　　王俊鸟答：洗好了。

　　洗好了就出来吧，别老玩儿水了，我给你拿浴巾。

　　蒋妈妈从阳台的晾衣竿上取下散发着阳光味道的浴巾，递给王俊鸟。见王俊鸟正照镜子，她也看了镜子里的王俊鸟一眼。淋浴之后，王俊鸟又变成了一个俊俏的小媳妇。大概因为王俊鸟不知操心，不会发愁的缘故，逝去的岁月似乎并没有在王俊鸟脸上留下痕迹，她的额头还是光光的，眼睛还是大大的，鼻梁还是高高的，脸蛋还是鼓鼓的，恐怕比一个少女差不到哪里去。这样一个孩子，如果不是小时候得过脑膜炎，如果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不知有多聪明呢！

　　王俊鸟接过浴巾时，蒋妈妈发现王俊鸟的身子有些异样，不由地又看了王俊鸟一眼。这一看不要紧，蒋妈妈疑惑起来。王俊鸟的肚子怎么有些鼓呢？要是吃了柿子，要是把柿子吃多了，王俊鸟的肚子应该上边鼓，现在怎么是下边鼓呢？显然，王俊鸟的小肚子里装的不是柿子，而是别的东西。王俊鸟的小肚子里装的会是什么东西呢？天爷，天奶奶，王俊鸟不会是怀孕了吧？

　　蒋妈妈，我的袜子呢？王俊鸟洗完澡，穿上衣服，在找她的袜子。

　　你的袜子都破成那样了，老大都露了出来，还穿什么穿，我给你扔了。蒋妈妈拿出一双新袜子，把上面粘的纸质标签撕去，递给王俊鸟说：给，穿这双吧。

　　王俊鸟笑了，说新袜子，新袜子，谢谢蒋妈妈！

　　你不用嘴甜，坐下，我有话问你。蒋妈妈指着客厅里的一个单人沙发让王俊鸟坐。

　　王俊鸟见蒋妈妈的表情严肃起来，她也不敢笑了。

　　我问你：你最近来了吗？

　　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来的。

　　我问的不是你，我问的是你身上来了吗？

　　虱子？虱子没来。

　　什么虱子，你这孩子，不是在跟我打哑谜吧。蒋妈妈想起来了，她不能按与正常人对话的方式和王俊鸟对话，得尽量把话往直白处说。她又问：你最近身上见红了吗？

　　王俊鸟想了想，这一次像是明白了，她说：没有。

　　多长时间了？

　　我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怀孕了？

　　王俊鸟点点头。

　　怀的是谁的孩子？

　　王俊鸟不假思索地说：冯俊卿的孩子。

　　蒋妈妈真是哭笑不得，冯俊卿去世都好几年了，王俊鸟怎么可能怀冯俊卿的孩子呢。但这个话蒋妈妈不能和王俊鸟明说，她知道，王俊鸟有时候清楚，有时候糊涂；有时候相信冯俊卿已经死了，有时还抱有幻想，想着冯俊卿还会回来。在这种情况下，很可能有人利用了王俊鸟对冯俊卿的痴情和幻想，冒充冯俊卿，钻了王俊鸟的空子，并致使王俊鸟怀孕。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这样的人太可恶了，也太可恨了。蒋妈妈问：俊鸟，这个孩子你打算要吗？

　　王俊鸟明确回答：要呀！

　　我的孩子，你自己还照顾不了自己呢，要是再生一个孩子，你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蒋妈妈把王俊鸟送回家，她到矿上工会的女工部找韩部长去了，把王俊鸟怀孕的事跟韩部长说了说。韩部长对蒋妈妈所反映的情况很惊奇，也很重视，她马上带蒋妈妈到工会洪主席的办公室去了。因蒋妈妈协助矿工会做了许多工作，洪主席把蒋妈妈视为不在工会编制的工会干部，对蒋妈妈很是热情，马上给蒋妈妈泡茶，端茶。蒋妈妈把发现王俊鸟怀孕的事又详细说了一遍，洪主席说：谢谢蒋妈妈，这些情况您要是不说，我们还真不知道。蒋妈妈要走，洪主席不让她走，说咱们一块儿商量一下，看这个事情怎么处理。他们一块儿商量出来的处理意见是三点：第一点，委托蒋妈妈带王俊鸟到矿医院检查一下，看看王俊鸟是否真的怀孕了。第二点，要是王俊鸟真的怀孕了，为了爱护王俊鸟，也是为帮助王俊鸟解除负担，还得请蒋妈妈陪王俊鸟去医院，让妇产科医生为王俊鸟做一个流产手术。因为王俊鸟比较听蒋妈妈的话，对蒋妈妈比较信任，这个事情还得蒋妈妈费心。检查和手术所发生的费用，全部由矿工会承担。第三点，以欺骗手段，对智力不健全的工亡矿工家属实行性侵，并致使受害人怀孕，这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也是一种犯罪行为。此事由洪主席和矿上的保卫科沟通，由保卫科出面调查，争取把犯罪嫌疑人查出来，移送到司法机关处理。

　　洪主席对蒋妈妈家里的事情也知道一些，蒋妈妈临走时，他问了蒋妈妈一句：您的儿子找好对象了吗？

　　蒋妈妈先说没有，又说我也不太清楚。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我的话他也不听，随他去吧。

　　蒋妈妈的儿子叫蒋志方。蒋妈妈只有蒋志方这么一个儿子。

　　蒋妈妈的丈夫蒋清平也是死于井下事故。蒋清平不是死于那场重大的瓦斯爆炸事故，是死于瓦斯爆炸事故两年前的一次采煤工作面冒顶事故。蒋清平是采煤队的跟班副队长，还是矿务局的劳动模范。那天工作面冒顶冒得很高，石头冒下来，黄泥冒下来，上面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空洞，用矿灯往上一照，几乎照不见底。要继续采煤就得把空洞补上。这有些像神话传说中的女娲补天，只不过，井下“补天”用的不是石头，是木头。女娲补天不见得有什么危险，而在井下“补天”是危险的。“补天”的重任落在了蒋清平的肩上，他说我来吧。蒋清平登上临时用木头搭起的脚手架，用木头横梁和用荆条编成的荆芭，“补天”一样修补顶板。眼看蒋清平就要把顶板修补好了，又一阵更大、更凶猛的冒落物冒下来，把蒋清平埋在了下面。等矿上的救护队员赶到井下把蒋清平扒出来，蒋清平已经停止了呼吸。那次事故只死了蒋清平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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