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第十二章 世俗是什么(中 )

　　（上接9月16日A14版）

　　通过手机短信，蒋志方已经把自己比较满意的诗句摘录一些，发给了卫君梅。他给卫君梅打电话，卫君梅还是不接。他早就把充电器送给了卫君梅，卫君梅的手机也是畅通的状态，有一次他给卫君梅打电话，是卫君梅的女儿慧灵接的，慧灵问：喂，你是谁？他是谁呢？他没敢答话，没敢说他是蒋志方，赶紧把电话挂断了。卫君梅现在已经学会了操作手机，学会了用拼音在手机上回短信。他给卫君梅发的诗句，没有得到卫君梅的赞赏和回应。倒是他发给卫君梅的一些家常式的短信，卫君梅回复过几回。有一天冷空气来袭，北风刮了一夜，杨树叶子落了一地，蒋志方一大早就给卫君梅发短信，说天冷了，让卫君梅注意添衣，保暖。谢天谢地，卫君梅总算给他回了短信，卫君梅回的是：知道了，谢谢你！他不敢稍有停顿，马上给卫君梅回复：不客气，应该的。卫君梅没有再给他回信。第一场小雪落下时，蒋志方及时给卫君梅发了一条短信：下雪了，你看见了吗？他在短信中附了两句诗：不畏风霜犹喜雪，梅花香自苦寒来。这一次卫君梅不但给他回了信，说看见下雪了，还夸赞了他一句，说他真像个诗人哪。诗人？在蒋志方的心目中，诗人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称谓，卫君梅说他像一个诗人，他万万不敢当。不过蒋志方心里有点美，卫君梅说他像个诗人，至少等于承认他是一个文化人，而不是一个粗人。按照传统的标准，凡是信下面都要有落款，也就是要署上写信人的名字。如果不写，谁知道是哪个写的呢。蒋志方每次给卫君梅写信，下面必不忘记写上自己的名字，写得工工整整的，是手机的字库里存的仿宋体。让蒋志方感到遗憾的是，卫君梅每次给他回信都不留名字。虽说手机号码显示的是卫君梅，可以确认是卫君梅的回信，他还是希望能看到卫君梅的署名。好比一个人写一篇文章，署名和不署名是不一样的，愿意署名，表示愿意承认文章是自己写的，并愿意为所写的文章负责。不愿意署名呢，那就得另说，心情恐怕会复杂一些。还有，蒋志方每次给卫君梅发短信，都是先写上卫君梅的名字，先向卫君梅问好。而卫君梅每次给他回信，都不写台头，既不写小蒋，也不写蒋志方，更不写志方。这样的回信就没有专指，它不像是专发，发给谁都可以。这些细节都让蒋志方心里没有底，一颗心老是悬着，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七上八下，七高八低。

　　世上的人千千万，谁对儿子最关注呢？谁对儿子最关心呢？谁的心和儿子的心连得最紧呢？当然是儿子的母亲。十月怀胎时，儿子和母亲由一根脐带连着，儿子血管里流的是母亲的血，母亲的心跳就是儿子的心跳。儿子出生后，虽说把连接母亲和儿子的脐带剪断了，但如同剪不断的血缘一样，母子之间的心灵脐带和精神脐带永远联系着。儿走千里母担忧，“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说是“慈母手中线”，那个线是物质意义上的线，又不是物质意义上的线，它既是母亲为儿子缝衣服的线，又是母亲手中所牵的精神脐带，无限延长的精神脐带。无论儿子走到哪里，无论儿子遇到什么事，母亲这头都是会有心灵感应的。

　　蒋妈妈和蒋志方，这对母子也是如此。

　　儿子蒋志方在追求卫君梅，蒋妈妈是知道的。蒋妈妈自己有所察觉，也听好几个人跟她说过。那些人有工亡矿工的妻子，有工亡矿工的妈妈，还有在矿街上做生意的人。有人说，看见蒋志方帮卫君梅家收玉米。有人说，看见蒋志方帮卫君梅修自行车的链子，还为卫君梅的自行车打气。还有人说，在食堂里看见蒋志方送给卫君梅一个给手机充电用的充电器，卫君梅怕人看见似的，赶紧把充电器放进自己工作服的口袋里去了。他们向蒋妈妈报告上述信息时，样子都有些神秘，几乎有了告密的性质。他们的观点是一致的，都认为蒋志方和卫君梅不合适，卫君梅配不上蒋志方。他们当了蒋妈妈的面，当然都是站在蒋妈妈的立场，都是在替蒋妈妈着想。他们没有具体说蒋志方和卫君梅怎样不合适，还有人说得很抽象，说一个是天，一个是壤；一个是云，一个是泥，够不着嘛，差距太大了一些嘛！

　　无论别人跟蒋妈妈怎么说，蒋妈妈都不会跟着别人说。她只是微微笑着，静静地听着。在别人说话时，能做到自己不说话，蒋妈妈有这样的涵养，也有这样的耐心。蒋妈妈不是不尊重为她提供信息的人，也不是不愿意和说话者交流，实在说来，在这个重大的问题，蒋妈妈不能轻易说话，不能轻易表态。一句话说不好，一个态表不好，就有可能会造成不良的后果。

　　一个人不说话，不等于无话可说。也许肚子里装满了话的人，说出来的话才少。一个人对某件事情不表态，不等于他没有态度。也许他正在考虑，一旦表态就极其慎重。蒋妈妈就是这样，在儿子蒋志方找对象的问题上，还有谁比她更上心呢，还有谁比她更有发言权呢！可以说从儿子出生那一天起，从确定生出来的是一个男孩儿那一天起，蒋妈妈就想到了将来为儿子找对象的问题。任何一个当妈妈的都是这样，她们一口奶一口饭地喂儿子，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儿子，一个字一个音地教儿子，先是希望儿子成人，再是希望儿子成材。儿子成人成材后干什么，当然有许多大话可以说，但有一些小话也不容回避。大话往往空泛，不着边际。小话才更实际一些，才真正代表着妈妈们本质性的愿望。比如说，每个当妈妈的都希望儿子能娶一个好媳妇。儿子稍不听话，或儿子犯了什么错误，当妈妈的都会说：你就不听话吧，你就不上进吧，这样下去，将来没人会跟你，你连一个老婆都找不到。这些话她们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都是现成，一不小心就说了出来。这样的话，代表着妈妈的一个目标，一个大目标。让儿子听话也好，上进也好，成材也好，都是为了增加儿子的吸引力，提高儿子的价值，为儿子谈对象打下基础，使儿子将来能顺利找到老婆，找到好老婆。蒋妈妈也应该说过这样的话。就算她当过老师，话说得不会这样直白，但她肯定这样想过。如果连这样的想法都没有，那就不是好妈妈了，那就是和儿子无关的局外人了，甚至是狼外婆了。

　　没错儿，蒋妈妈是个合格的妈妈，她早就在心中勾画过未来儿媳的标准了。她没有把儿媳的标准无限拔高，是参照儿子制定的，是以儿子为标准。儿子是健康的，五官端正，身材不高不低，不胖不瘦。儿子有着很好的德性，都是与人为善，从不与人为恶，不论是和同学，还是和工友，都相处得很和谐。儿子爱学习，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很快就掌握了本职工作中应知应会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儿子很热爱自己的工作，有敬业精神，已经多次获得过队里的奖励。以儿子为准绳，儿子所找的对象，也应该是身体健康，长相端庄，品性周正，肯学上进，各方面起码能和儿子相匹配。除了以儿子为标准，蒋妈妈还难免想到了自己。在一般情况下，蒋妈妈不愿让别人超越自己，但在找儿媳的事情上，她宁可让未来的儿媳能够超越自己，希望儿媳比自己长得更高，面貌更好，更聪明，更贤慧，各方便都比自己更胜一筹。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实现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蒋妈妈责任重大。丈夫蒋清平活着时，还可以为她分担一部分责任。丈夫死了，为儿子成家的责任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她必须当仁不让地为儿子的婚姻大事负起全面责任。看见街面上走过一个不错的女子，她马上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把儿子和女子比对了一下，觉得儿子和这个女子谈一下或许合适。在电视里看见人家办婚礼的场面，看到新郎挽着新娘，她想到的也是自己的儿子。等到儿子结婚的那一天，她也要把婚礼好好办一办。她希望儿子早谈对象，早点结婚。她甚至希望，儿子结婚后早点要孩子。趁她现在还不算太老，身体还可以，可以帮助儿子和儿媳带孩子。那样的话，她就对得起丈夫了，对得起儿子了，对得起蒋家的先人了，也对得起自己了，她一生的人生使命就算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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