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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矿上来了演出队(上)
(上接9月18日A14版)
龙陌矿的大门口贴出了大幅海报,在一个特定的日子,本部在北京的中国煤矿文工团下属的一个歌舞团,要到龙陌矿进行慰问演出。大红的海报不仅贴到了矿上的办公区和生产区,还一路贴到了矿街上,并从矿街延续到生活区、家属院。一时间,矿区的人们奔走相告,北京的明星、大腕们要来矿上演出了。
作为煤矿人,对煤矿文工团多多少少有所了解。煤矿文工团是中国老牌子的文化艺术工作团,1947年成立于东北解放区的黑龙江鸡西煤矿。文工团里,有在全国闻名的歌唱家、节目主持人、相声演员和电影电视剧明星。在中央电视台的综艺节目频道和各种全国性的文艺晚会上,时常能看到他们活跃的身影。只在电影电视里看到他们,虽说对他们的形象已经很熟悉,因为没见到真人,还不算见过他们。这一回,他们以 “深入”和“慰问”的名义,要到山沟里的龙陌矿来了,给矿区人的感觉,那些明星、大腕跟神仙下凡差不多。
百年等一回,谁不想目睹一下“神仙”的真容颜呢!谁不想近距离的对“神仙”顶礼膜拜呢!谁不想给自己增加一点吹嘘的资本,日后说我见过谁谁谁、谁谁谁呢!在他们看来,即将到来的演出,像是个节日,一个盛大的节日,比任何节日都节日。什么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包括春节,过得都相当平淡,波澜不惊。这一回,不是年,不是节,什么好日子都不是,他们却要好好过一下。
且慢,确定下来的演出的日子真的什么日子都不是吗?不是,说来有些伤痛,对这个日子矿上的人们还是敏感的,还是记忆犹新的。不必隐瞒,这个日子就是4年前龙陌矿井下发生重大事故的日子,也是100多位矿工的忌日。那么,为何要选择这个日子进行慰问演出呢?当然是有道理的。这是因为,自从那次事故之后,4年了,矿上再也没有发生过一起因工死亡事故。不但没有工亡事故,连一个受重伤的都没有。集团公司认为,龙陌矿在狠抓安全生产方面做出了突出成绩,对该矿提出表彰,并给全矿职工发了安全奖金。奖金的数额不小,发到每个矿工手上都够数一阵子的。既然如此,矿上应该召开一个庆祝会,庆贺一下全矿实现安全生产4周年才是呀!
不敢,矿上可不敢为安全生产召开什么庆祝会,这方面的教训太多,例子不胜枚举。有一个矿,实现连续安全生产1000天,矿上举行了庆祝大会。结果就在第二天,也就是在第1000零1天,井下发生了透水事故,淹死了好几位矿工。还有一个矿,为了庆祝全矿实现安全生产5周年,出资在煤炭报发了一块宣传企业形象的专版。矿长、党委书记等,在专版上发了大块文章,大谈如何搞好安全生产的经验,并配发了彩色照片。专版印出来了,矿上专门订购了500份报纸,准备发给每个班组,让大家好好学习。结果怎么样呢,去北京拉报纸的小车还没回到矿上,就在当天夜里,嗵地一下子,井下发生了瓦斯爆炸,一下子炸死了15位矿工。去拉报纸的宣传科长听到消息,打电话请示矿长,专版怎么办 ?还往不往矿上拉?矿长骂人:谁让你们他妈的搞专版的,给我统统就地销毁。这样的事出得多了,矿上的人得出一个结论,搞安全生产这事如哑巴逮驴,只可闷逮,不可夸口。只能低调行事,万不可唱高调。他们甚至有些迷信,说哪个矿长要想开庆功会,庆贺安全生产搞得好,就得准备两手,一只手准备向矿工们挥手致意,另一只手准备抽自己的嘴巴子。还有人说得更悲观,说矿长要为安全生产庆功,至少要准备两张嘴,一张嘴用来报喜,另一张嘴用来报丧。
鉴于种种教训,龙陌矿当然不会开什么庆祝会。他们变通了一下,请煤矿文工团的歌舞团来矿进行一场慰问演出。这样的演出有多重意义:既是对生者的慰问,又是对死者的告慰;既可以扫除一下悲伤气氛,又可以振奋一下矿工的精神;既是对矿难的一次纪念,也是对开创美好未来的一个宣誓;既能活跃一下矿工的文化生活,又能在本矿的企业文化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为了能让更多的观众看到难得一见的演出,矿上嫌矿内的广场太小,把露天舞台搭到邻近农村的“广阔天地”里去了。那里原本是当地农民的一块菜地,因不少矿工买了小轿车,矿内放不下那么多车,矿上就把农民的菜地租过来,打成水泥地坪,做成了停车场。现在需要演出了,矿上就提前贴了告示,把停车场腾空,在停车场北面搭建了一个临时性的舞台。舞台是就地挖土筑成的一个高台,高台上铺了木板。舞台后幕的巨幅背景图片,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和高高的井架。
矿上特意放了一天假,除了井下的水泵房、变电站等要害岗位,需要留人值班,绝大部分矿工都可以留在井上看演出。
定下的演出开始时间是下午两点,当天早上刚吃过早饭,人们就陆陆续续往停车场赶,也是到歌舞场集合。矿上的职工家属来了,陈家湾的老乡来了,在矿区打工的众多农民工来了,四面八方的人都来了。这天是个周日,附近一所武术学校的学生们也来了。学生们剃着光头,都是少林武僧的模样。来的人都不能开车,只能步行。因为车开不进来,就算能开进来,也没地方停。不少人手里提着或肩上扛着小板凳、小椅子、小马扎,他们是提前到演出场地占地盘来了,占位置来了。
天气不错,是农历十月小阳春的气候。没有风,黄黄的阳光照到哪里都是暖色调。天很高,很蓝,几乎没有云彩。个别云朵在天空中一动不动,像棉花糖。排成人字型的雁群从空中飞过,飞到歌舞场上空,它们似乎放慢了速度,想探究一下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干什么。
生意人总是很敏锐,他们及时捕捉到商机,把生意做到歌舞场去了。他们卖花生,卖瓜子,卖泡泡糖,卖冰糖葫芦。他们还卖蒸红薯、蒸芋头、煮鸡蛋、煮玉米。除了卖吃的东西,卖玩具的也来了。他们用气筒给气球打了气,五颜六色的气球很快就攒成一堆。他们把电动的孙悟空放在地上让孙悟空表演,孙悟空可以连续翻跟头。
这种热闹的场面像是春天里人们在赶庙会,但这与赶庙会有所不同,赶庙会要烧香,要磕头,要许愿,到这里不用烧香,不必磕头,也不用许愿。到这里把自己当成神仙就是了。
有人说,顾客是上帝,观众是上帝。那么,他们就趁机当一把上帝吧。
现在电视里动不动爱说同比如何如何,这一天与4年前的那一天相比,不知算不算同比。如果也可以同比的话,那差别就大了。那天是紧张的,这天是轻松的;那天是悲痛的,这天是喜庆的;那天是哭声震天,这天是锣鼓喧天。如果拿天气作比喻,那天是狂风暴雨,这天是风和日丽;那天是冰雪交加,这天是暖意融融。有人在矿街上边走边吼:要唱你就唱吧,不要错过;要跳你就跳吧,不要错过;要爱你就爱吧,不要错过;要快乐你就快乐吧,不要错过……
周天杰把自行车后座上的儿童座椅卸下来,在后座上放上一个棉垫子,抱老母亲坐上去,推着老母亲往歌舞场方向走。老母亲问他:儿呀,咱这是要去哪儿?是去接启帆吗?是我孙子要回来了吗?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带你去看演出。
啥是演出?
就是唱歌跳舞。
烧香不烧香?
演员都是从北京来的。
你说北京我知道。北京是在北边吗?还是在南边?
你说北京你知道,我看你还是不知道。北京北京,当然是在北边。南京在南边,东京在东边,西京在西边。
你说东京我知道,铡死陈世美的老包,就住在东京。老母亲好久不出家门口了,见矿街两边起了楼,还竖了不少招牌,看得两眼像是有些不够用。她问周天杰:儿呀,这就是北京吗?
周天杰没跟老母亲说这不是北京,一个人的脑子成了一盆糊涂,跟她说再多都如同给瞎子点灯。他说:你说是哪儿就是哪儿,你看着像北京,就算是北京。
(未完待续,请关注9月22日A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