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9月21日A14版）

　　老母亲较起真儿来：不对呀，你说是北京，我怎么没看见天安门呢，天安门城楼子的房檐子可是挑角儿的。

　　别着急呀，天安门在前边，咱们再往前走走，兴许就到天安门了。

　　老吴扯着孙子小来的手，跟在周天杰的自行车后面。除了郑宝兰上班离不开，他们家的老老小小都出动了。

　　街边有人卖一种新玩具，那些玩具是用彩色的塑料薄膜做成的，有的做成鲤鱼型，有的做成龙型，有的做成兔子型，有的做成螃蟹型，不一而足。在没有充气之前，那些玩具只是一些叠在一起的花花绿绿的塑料薄膜。一往里面充了气，就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动物形状。也就是说，没充气之前，那些东西只是动物的皮，往皮里充了气呢，动物就活了，顿时变得龙腾虎跃起来。不知卖玩具的人往动物身体里面充的是什么气体，反正一旦充了气，动物就漂浮起来，并升到了空中。好在每只动物下面都有一根塑料绳，卖玩具的人把各色动物像牵风筝一样牵在手里。漂浮在空中的动物有着很好的广告性和招徕性，小来远远地就把那些玩具看到了，他指着那些玩具对老吴说：奶奶，我要那个。

　　奶奶问：那是什么？

　　我就要那个，会飞的那个。

　　你得说出那是什么。

　　大鲤鱼，我要大鲤鱼。

　　问你爷爷，看你爷爷同意不同意给你买。

　　小来还没有问爷爷，爷爷就说：不买，那些玩艺儿都是蒙人的，里面就是一股气，要是皮破了，气跑了，就变成了塑料垃圾。

　　小来开始撒娇，闹人，嚷着买嘛，就买嘛，我就要大鲤鱼！

　　奶奶为孙子求情说：买一个吧，出来就是为了哄孙子高兴呗。

　　爷爷做出了让步：买一个也可以，但是，这次出来只买这一样玩具，不许再要别的玩具，你能做到吗？要是能做到，咱就买，要是做不到，就不买。

　　小来点点头，表示能做到。

　　钱都在周天杰身上带着，周天杰问卖玩具的人：鲤鱼多少钱一条？

　　6块。 

　　太贵了，一点空气，哪值这么多。3块吧，3块钱我给小孩儿买一个。周天杰拦腰把价钱砍了一刀。

　　不卖。空气是不值钱，我把空气收到一块儿就值钱了。

　　周天杰把价钱5毛5毛往上添，添到5块，人家才同意卖给他一条。卖玩具的人说：你这个老师傅，太会讲价钱了。

　　不是我会讲价钱，是你太会要价钱了，你要的虚头太高了。

　　得到鲤鱼，小来想把鲤鱼抱在怀里。鲤鱼不重，只是个头太大了，小来双手抱着鲤鱼，奶奶就没法领他的手。街上人这么多，不紧紧牵着孙子的手可不行。奶奶要小来不要抱着鲤鱼，只牵着拴鲤鱼的绳子就行了。奶奶把绳子头交给小来，让小来攥紧绳子，把鲤鱼松开。小来一把鲤鱼松开，鲤鱼就像水中的葫芦一样漂了起来。小来只顾仰着脸看升高的鲤鱼，奶奶的注意力也在鲤鱼身上，结果小来没把绳子攥紧，鲤鱼脱离了小来的牵引，像拖着一条细尾巴一样拖着绳子，升到空中去了。周天杰最先发现鲤鱼飞走了，他说哎哎，赶快抓住！他手上推着自行车，自行车上坐着老母亲，他腾不出手去抓鲤鱼。老吴也发现鲤鱼飞走了，她顾不上埋怨小来，蹦着高儿，企图把鲤鱼的“尾巴”抓住。然而，鲤鱼像是长了翅膀，鱼变成了飞鱼，变成了飞鸟，悠悠地向天空飞去。

　　街上不少人驻足仰脸观看“飞鱼”，认为这景致很不错。还有人喝彩：好，好，飞得越高越好！

　　小来哭起来了，向天空伸着手喊：我的鲤鱼，我要我的鲤鱼！

　　周天杰斥责小来：要个屁，飞走就没有了。机会只有一次，谁让你不把绳子抓紧呢！

　　老吴见孙子哭得可怜，看着周天杰，用眼神跟周天杰商量：要不然再给孙子买一个吧！

　　周天杰态度坚决，说不行，从小就不能保护自己的东西，长大就可能不会保护自己的老婆，我要让他记住这个教训。

　　小来哭着要找妈妈。

　　周天杰说：找谁也不行，找老天爷也不行！

　　郑海生的胳膊挽着妻子的一只胳膊在矿街上走。妻子的双眼已完全失明，脚下是平地，她不知是平地，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受到妻子走路节奏的影响，郑海生走得也不太顺溜。也许在别人看来，这对老夫老妻相挽相携，让人羡慕。其实郑海生一点儿都不愿带妻子出来，他的脸子一直很难看。妻子听说矿上有演出，向郑海生提出，她也要去看。她一开始没有直接提要求，而是绕了一个弯子。他问郑海生：枪毙死刑犯之前，是不是要让死刑犯吃一顿肉？

　　郑海生说：好像有这样的说法。

　　我快死了，也想吃一顿肉。

　　郑海生问她想吃什么肉，是猪肉还是鸡肉？

　　人肉。

　　想吃人肉容易，你把我吃了不就得了。

　　我才不吃你的肉呢，你的肉发酸。

　　那你想吃谁的肉呢？是不是想吃禇国芳的肉呢？

　　你不要跟我提那个守不住屁股的女人，提起她我就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那就没办法了。

　　妻子这才提出：我去矿上看戏。

　　你拿什么看，拿脚丫子看吗？

　　眼不行了还有耳朵，看不见我听。

　　那你去呗。

　　你带我去。

　　我不去凑那个热闹，我没那个心情。

　　你要是不带我去，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你不要拿死吓唬人，谁不死呢，谁都有一死，死不算个能说事儿的事儿。说不定我比你还先死呢！

　　后来妻子哭着提到了儿子郑宝明，并摸索着要到儿子坟前去，让儿子带她去看演出，郑海生才不得不答应带她去。

　　老吴看见前面两个胳膊挽着胳膊的人像是郑海生和他妻子，再一辨认，果然是他们的亲家。她悄悄把亲家指给周天杰看，让周天杰慢点走，别让亲家看见他们。

　　周天杰明白老吴的意思，他们若是和亲家打了照面，就得说话，就得请亲家看完演出后到他们家里去，说不定还要请亲家吃饭，都是麻烦事。可周天杰不这么认为。作为龙陌矿的一个老工人，他就是矿上的主人，矿上就是他的地盘。亲家来矿上看演出，他当然要以主人的身份，对亲家尽地主之宜。于是他紧走几步，走到郑海生和妻子旁边，热情打招呼：海生老弟，弟妹，你们看演出来了，欢迎你们！

　　郑海生说：我说不来，她非要来，你看我们来一趟多费劲。

　　来看看好，机会难得。

　　老吴对小来说：快喊姥爷，姥姥。

　　小来还在为失去鲤鱼的事不高兴，他把小脸使劲往旁边一扭，谁都不理。

　　老吴说：这小子，越来越不懂事儿。

　　周天杰说：看了演出到家里坐坐。

　　郑海生说：不了，看了演出，我准备和宝兰她妈去看看宝兰。

　　这样也好，你们去食堂找宝兰，让宝兰给你们盛好吃的，想吃啥肉，让宝兰给你们盛啥肉。

　　郑海生想起妻子说的要吃人肉的话，不由地笑了一下。

　　郑海生的妻子说：你看你们家多好呀，我们家鸡飞蛋打，算是完蛋了。

　　都一样，都一样。话刚出口，周天杰就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快了，他们周家怎么能和郑家一样呢！他赶快又说：我们家还不是多亏了宝兰，宝兰可是个好孩子。

　　这时褚国芳骑着自行车带着女儿从他们身旁经过，禇国芳看见了以前的公公婆婆，但她装作没看见，径直骑了过去。

　　坐在后座上的禇国芳的女儿说：我看见爷爷奶奶了。

　　禇国芳说：不要说话！

　　我要爷爷奶奶！

　　你要他们，他们要你吗！再说话我就不带你看演出了。

　　卫君梅不主张提前到演出场地去占位置，能看就看一眼，看不见也没什么。但女儿慧灵很积极，带着弟弟慧生和两只小板凳，上午就去把靠近舞台的位置占好了。为了占位置，两个孩子中午连午饭都没有回家吃。卫君梅吃过午饭，骑上自行车，去给两个孩子送吃的。演出队来矿上的消息，最早是蒋志方通过手机短信告诉她的，建议她不要错过机会，一定要看一看。她已经收到蒋志方给她发的好几条短信，蒋志方向她介绍了好几位著名艺术家的情况。蒋志方还告诉她，矿上派蒋志方等人当这次演出的安全员，戴上红袖标，在演出现场维持秩序。卫君梅想到了，她一到现场，就有可能会看到蒋志方。不知为什么，她想看到蒋志方，又有点儿害怕看到蒋志方。蒋志方给她发的短信越多，她心里越紧张，越不知道如何面对蒋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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