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9月28日A14版)
此时鸡们已经安静下来。只有个别母鸡喉咙里偶尔呻吟一声,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感到了下雪天冷。
周天杰伸手把鸡窝门口铁条之间的距离试了试,再次确认,如此狭窄的缝隙,黄鼠狼的脑袋是钻不进去的。黄鼠狼来了,只能闻闻鸡屁,只不过骚扰一下而已,鸡们大可不必惊惶失措,大呼小叫。
回过头来,周天杰循着黄鼠狼留下的印迹,向黄鼠狼追踪而去。他追踪到白菜地那里,又追踪到菜园的篱笆一角,就不见了黄鼠狼的踪迹。菜园的篱笆比不上鸡窝严密,篱笆有的地方空隙大一些,黄鼠狼进出都不成问题。周天杰这时候想,他要是有一条狗就好了,狗可以循着黄鼠狼的印迹,嗅着黄鼠狼特有的气息,一直追到黄鼠狼的老窝,把讨厌的黄鼠狼揪出来。人类老是觉得自己厉害,好像无所不能。其实拿嗅觉来说,人的鼻子比狗的鼻子差远了。狗的鼻子可以闻到十里以外的气息,而人的鼻子呢,连女人排卵的气息都闻不到。人鼻比狗鼻,人的鼻子跟瞎鼻子也差不多。
周天杰没有马上回屋睡觉,他退到门口的台阶上,还要观察一会儿,看看狡猾的黄鼠狼还会不会来捣乱。老母亲天天坐的圆凳子还在门口一侧放着,他没有坐凳子,就那么站着观察。凳面上积累了厚厚一层雪,看上去凳子上像放了一个巨型的发面馒头。
倘若只是阴天,没有下雪,外面会漆黑一团,跟井下的工作面差不多。一下雪就不一样了,雪花子毕竟是白的,在空中荧荧闪烁,使夜幕看起来不再那么密实。雪花子比不上萤火虫,不像萤火虫那样会在夜空中发出淡黄色的萤光,但也不能说雪花子一点儿光也没有,不然的话,天空怎么会显得有些灰白呢!
地上的白更明显些,白雪铺在地上,像铺满了遍地月光。如果没有“月光”,菜园里或许什么都看不见。有了“月光”的关照呢,菜园里的一切似乎都能辨认。
白菜还长在地里,没有往屋里收。每一棵白菜都包了头,都用红薯秧子捆住,长得瓷丁丁的。这样的白菜不怕冻,在地里长得到过春节都不会烂帮子。白菜上落了雪,但积雪暂时还没有把白菜埋住。每一棵白菜都有些发胖,都像一尊大腹便便的雪人。
雪落在蒜苗上,几乎把蒜苗覆盖住了。伸展的蒜苗等于是蒜苗的手臂,手臂上的分量在一点一点增加。一开始,当分量增加到一定程度时,蒜苗的手臂还欢呼似地抬一下。当分量增加再增加,蒜苗的手臂就抬不动了,只得垂下来。但总有个别蒜苗还奋力把手臂举着,仿佛在高喊:我在这儿呢!
菠菜和韭菜是看不见了,它们被积雪盖了个严严实实,连一只耳朵,一根头发都不曾露出。它们一点儿都不着急,相反,身上如同盖了一层被子,使它们觉得很温暖,很舒坦,很美气。
屋里的灯光老吴没有关掉,灯光从窗户透出来,映在雪地上,是一方桔黄的颜色。飞雪一进入灯光所能映照的范围,也都变成桔黄色,顿时显得十分活跃。
周天杰在雪地里撒了一泡热尿,打了一个寒噤,才回屋去了。屋里的灯很快黑掉。
黄鼠狼没有跑远,更没有回家睡觉,它趴在一个洞口处,一直在观察周天杰的动静。黄鼠狼不怕下雪,不怕冷,它外面穿了一件黄色的长绒皮大衣,贴身还穿着灰白的短绒皮袄,把自己武装得相当暖和。长绒皮大衣和短绒皮袄都是它入冬后刚换的新装,如同小孩子都喜欢在过节时显摆自己的新衣裳,黄鼠狼也愿意在下雪天把自己的新装展示一下。长绒皮大衣的特点是不粘雪,雪一落在上面就滑掉了。短绒皮袄的特点是保暖,风雪严寒都别想穿透它。黄鼠狼还随带着一条长长的、膨松的、价值不菲的围脖,那是它的尾巴。一般情况下,黄鼠狼并不把围脖围在脖子里,但它必须随身携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出它的富有和姿态的高贵。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越是下雪天黄鼠狼越来精神。有的人是人来疯,黄鼠狼是雪来疯。
见周天杰一回屋,屋里的灯一关掉,黄鼠狼旋即又从洞口钻进菜园。进入菜园后,它没有马上向鸡窝扑去,而是钻进白菜地,在雪人一样的白菜之间潜伏下来。它还要步步为营,作进一步的观察,看看鸡的监护人,那个精明的老家伙,是不是真的回屋睡觉去了。黄鼠狼深深懂得,别看人只有两条腿,人是很狡猾的,是最难对付的。老家伙也许是虚晃一枪,装作回屋睡觉了,实际上却躲在窗户后面,正瞪大眼睛往雪面上观察。说不定老家伙手里还握有一杆猎枪。如果那样的话,它的命能不能保住就很难说了。黄鼠狼不止一次领教过老家伙的恶毒。有一次,老家伙放一挂新鲜鸡肝在鸡窝门前,诱惑它,让它吃。它只是嗅了嗅,没有吃。它嗅出来了,鸡肝里有一种毒药的味道。亏得它留了一个心眼,没有贸然吃鸡肝,不然的话,它早就完蛋了。还有一次,老家伙在鸡窝门口布下了一个大号的铁夹子。亏得它小心谨慎,心明眼亮,及时发现了机关,没有往铁夹子上踩,要不然,它的皮毛和尾巴早就变成围在老家伙老婆脖子里的围脖了。
男女
黑白
第十五章 黄鼠狼把公鸡的脖子咬断了(中)
雪还在静静地下,地上的雪越积越厚。黄鼠狼又观察了一会儿,确认老家伙真的睡了,并似乎隐隐听见老家伙打起了鼾声,它才敢向鸡窝靠近。
上一次靠近鸡窝时,它调转身子,撅起尾巴,露出屁眼,冲鸡笼里面放了一个屁。而后,把长长的尾巴探进鸡窝里,在鸡窝里搅活。黄鼠狼的屁有一种特殊的臊味,臊味作为黄鼠狼的武器之一种,具有非同凡响的能量。它的构想是先拿臊屁把鸡们熏一下,把鸡们熏得晕头转向,再对鸡们进行骚扰。它明白,它的脑袋伸不进鸡窝,嘴巴伸不进鸡窝,要喝到新鲜的鸡血,吃到美味的鸡肉,不大可能。仅管如此,它还是愿意把可爱的鸡子们骚扰一下。比如一个男人不能和他喜爱的女人睡觉,把女人调戏一下也是好的。下雪天它不愿意睡觉,也不能让公鸡母鸡好好睡觉。就算吃不到鸡肉,闻闻鸡的味道也是一种安慰。它的尾巴,通过鸡窝门口的缝隙,可以插进鸡窝。别看它的尾巴看上去又粗又长,但尾巴莛子上的毛是膨松的,尾巴莛子只是一根小蛇一样的细棍。比如鸡毛掸子,鸡毛是张扬的,看上去也有些声势。不过那声势是虚的,包在鸡毛里边的是一根细细的竹棍。两者的区别在于,“小蛇”是活跃的,而竹棍是僵硬的。黄鼠狼骚扰鸡子们的办法,就是发挥它的尾巴的活跃性,搅得鸡子们不得安生。
鸡子们都喜欢睡觉,天就是它们的钟表,大钟表,天一落黑,它们就钻进鸡窝,开始睡觉。平常日子,它们喜欢睡觉,下雪天,它们更喜欢早早入睡。外面大雪纷飞,把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尽行掩盖,它们不睡觉干什么呢,男鸡女鸡们不挤在一块取暖干什么呢!
黄鼠狼刚一接近鸡窝,鸡子们就闻到了黄鼠狼身上散发的刺鼻的臊味,都醒了过来。但它们并没有显得特别惊慌,只是小小躁动了一下。它们万万没有想到,黄鼠狼这次对它们使用的是新战法,竟撅起屁股,对它们放起了臊屁。当臊屁打进了鸡笼,着实让善良的鸡子们感到震惊。须知黄鼠狼的臊屁浓度是很高的,恐怕跟传说中的井下超标的毒瓦斯差不多,一遇明火就会爆炸,就会大面积死人。它们不知道黄鼠狼施放的毒屁会不会爆炸,要是会爆炸,那后果就严重了。它们正要掩鼻,正要屏住气息,这时黄鼠狼又把它的尾巴伸了进来。黄鼠狼的尾巴伸进来时,尾巴上的毛是抿着的,一旦伸进了鸡窝,那些被称为狼毫的毛就支乍起来。如果说毛抿着像蛇,一条一般的菜蛇,毛一支乍起来,就像是一条蟒蛇。蟒蛇当然是可怕的,它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下一只母鸡不费吹灰之力。鸡子们吓坏了,仿佛面临的是被生吞之灾,“蟒蛇”刚左右动了两下,它们就吓得啊啊大叫起来。
黄鼠狼没想到群鸡会叫得这么响。它只知道那只公鸡负有每天早上打鸣的责任,伸长脖颈,叫得很响,没想到母鸡们叫得也很响。看来母鸡们平时没遇到凶险,没被逼急,一旦把它们逼急了,它们也会直着嗓子大呼大叫。黄鼠狼不敢恋战,抽出尾巴,转身逃蹿。它知道,鸡的主人听到鸡的叫声很快就会出来。果然,屋里的电灯叭地亮起,那个身手还算敏捷的小个子老家伙很快就跑了出来。
黄鼠狼这一回再次改变战术,它悄悄地接近鸡窝,打屁的不要,插尾巴的也不要,要耐心和鸡子们周旋一下。它立起身子,两只爪子趴着用细钢筋栅成的鸡窝门,从左边移动到右边,试试哪个钢筋之间的空隙大一些,试试到底有没有空子可钻。它很快试了一遍,所有的空隙距离相等,它可以探进胡须,可以伸进一点嘴巴和长在嘴巴前面的几颗牙齿,头是绝对进不去的。就算把它的头分成两瓣,恐怕也钻不进去。头钻不进去没关系,黄鼠狼武器多多,除了尾巴,除了尖嘴利齿,还有爪子,它的爪子是可以伸进鸡笼子里去的。它选择了一个中间的位置,将一只爪子伸进鸡笼里去了,如同向站在最前面的公鸡伸出了手,仿佛在说:哥们儿你好,咱们握个手吧!
公鸡当然知道黄鼠狼没安好心,它对黄鼠狼假猩猩的示好不予理睬。此时的公鸡完全表现出了一个男子汉应有的英雄气概,它仿佛在对母鸡说:有我在,你们不必担心。你们都往后站,让我来对付黄鼠狼这个狗日的。公鸡对它的三个妻妾都很喜爱,都视为心肝宝贝儿。平日里,它和它们一块儿玩耍,一块儿吃饭,分别和每个妻妾做爱,相处得十分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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